第一章(第8页)
连同那盆花一起,永远地,熄灭了。
第十章:之后的人生
春天不是希望,而是解冻后,显露出光秃秃的、无法复苏的荒芜。
一晃,五年就过去了。
我离开了那座承载了我们所有青春和伤痛的城市,去了上海。这是一个更大、更冷漠、也更公平的城市。在这里,没人关心你的过去,没人打探你的私生活,人们只看重你的能力和价值。
我凭借着过去积累的经验和一股不要命的拼劲,很快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我进了一家顶尖的建筑事务所,没日没夜地画图、开会、跟项目。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像一台精准运转的机器。
五年时间,我从一个普通的设计师,做到了设计总监的位置。我在外滩附近买了一套能看到江景的公寓,开着不错的车,穿着得体的名牌西装,成为了别人眼中标准的成功人士。
我身边也有过几个短暂的伴侣。他们有的年轻活泼,有的成熟稳重。我们一起吃饭、看电影,像所有正常的情侣一样相处。但每当他们试图再靠近一步,试图走进我内心那片早已被封锁的区域时,我就会本能地后退。
我无法再爱上任何人了。
我像一个在海难中侥幸生还的人,虽然活了下来,却永远地失去了感知幸福的能力。我知道如何微笑,如何拥抱,如何说我爱你,但我的心,早在五年前那个冬夜,就已经跟着那盆被抱走的君子兰,一起死了。
关于林森的消息,我都是从周奇那里零星听说的。
周奇说,林森结婚后,就彻底成了一个模范丈夫。他按部就班地生活,对妻子温和有礼,对岳父岳母孝顺恭敬。两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他成了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让所有亲戚都交口称赞的好男人。
但他好像再也没真正笑过了,有一次周奇喝多了,跟我说,就是那种……我们以前上学时,他看到一本好书,或者想到一句好诗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眼睛里有光的样子,我再也没见过了。
周奇还告诉我,林森再也没发表过任何关于爱情的诗歌或文章。他所有的学术研究,都转向了最枯燥、最冰冷的古代音韵学考据。
我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评论。我们的人生,像两条在某一点相交后,便朝着完全不同方向延伸的射线,渐行渐远,再无交集。
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在各自的轨道上,直到老去。
直到那一次,在一个建筑设计论坛上,我遥远地,重逢了他。
那是一个行业内部的高峰论坛,在杭州举办。我是作为演讲嘉宾被邀请过去的。会场里人很多,都是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端着一杯咖啡,站在会场的角落里。就在那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林森的妻子,那个叫周老师的小学老师。她比五年前成熟了一些,穿着一条得体的连衣裙,正微笑着和身边的人交谈。而在她身旁,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眉眼间,有几分林森的影子。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在不远处的人群里,我看到了林森。
他也变了。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清瘦的、带着少年气的青年。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在和几位看起来像是学者的人交谈。他脸上带着温和而疏离的微笑,那是我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属于成年人的、公式化的表情。
他的妻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便牵着女儿,朝他走了过去。小女孩挣脱开妈妈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向林森,抱住了他的腿,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爸爸!
我看到林森的身体僵了一下。
然后,他弯下腰,脸上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到极致的笑容,将那个小女孩抱了起来。他的妻子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帮他理了理稍微有些凌乱的衣领。
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在明亮的灯光下,看起来是如此和谐、如此美满。就像一幅最标准的、幸福家庭的插画。
而我,只是一个闯入这幅画的、不合时宜的局外人。
我站在会场的角落里,端着那杯早已冰凉的咖啡,站了很久很久。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看着林森抱着女儿,和妻子一起,与人寒暄,然后慢慢地,走出了我的视线。
我没有上前,没有打招呼,甚至没有让任何人发现我的存在。
我只是悄悄地,从会场的侧门走了出去,提前结束了我的行程。
我一个人走到西湖边,找了条长椅坐下。湖面上有风吹过,带着初春的凉意。我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着来来往往的、幸福的游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我们的故事,是真的,彻底结束了。
他用五年的时间,将自己活成了别人期待的样子。
而我,也终于在这遥远的一瞥里,完成了我们之间,最后一次无声的告别。
第十一章:无声告白
又过了两年,因为公司在老城区有一个旧建筑改造项目,我不得不再次踏上那座我曾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回来的城市。
出差的那几天,我像一个高效的机器人,开会、勘测、与各方周旋。我用工作将自己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会勾起回忆的街道和角落。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出差,公事公办,办完就走。
但在行程的最后一晚,当我独自一人开着车,从项目现场返回酒店时,我的手却不听使唤地,在下一个路口,转动了方向盘。
我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就已经替我做出了决定。车子像一匹识途的老马,熟练地穿过一条条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最终,停在了那栋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公寓楼下。
我没有熄火,只是把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暗处,摇下了车窗。
就是这里。
楼还是那栋楼,只是外墙显得更斑驳了一些。楼下的那家小卖部,换成了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刺眼。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便利店的招牌,精准地落在了七楼的那扇窗户上。
那扇窗,黑着。
我不知道现在住在里面的是什么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我知道,那里曾是我的全世界。
我把座椅靠背放低,整个人陷在驾驶座里,点燃了一支烟。我隔着一条马路,隔着五年的光阴,静静地看着那扇窗,就像在看一场早已落幕的、无声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