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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无声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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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9页)

我把座椅靠背放低,整个人陷在驾驶座里,点燃了一支烟。我隔着一条马路,隔着五年的光阴,静静地看着那扇窗,就像在看一场早已落幕的、无声的电影。

然后,所有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毫无征兆地将我淹没。

我想起了那个雨夜,我第一次走进这扇门,他有些局促地递给我一双不合脚的拖鞋。

我想起了那个清晨,我醒来时,看到他正趴在书桌上,借着台灯的光,认真地批改学生的作业,侧脸的轮廓柔和得不可思议。

我想起了那个夏天,我们窝在沙发上,为了一部电影的结局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却在同一个冰淇淋桶里,抢着吃最后一勺。

我想起了阳台上那些被他照料得很好的花草,想起了厨房里炖着汤的、咕嘟咕嘟的声响,想起了书架上那些我永远也读不懂的古籍,和卧室里那张承载了我们所有亲密和争吵的床。

我想起了他念诗时温柔的语调,他写字时专注的神情,他被我逗笑时眼角的细纹,和他最后一次离开时,抱着那盆君子兰,决绝而孤独的背影。

一幕一幕,一帧一帧,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这些记忆,不再像过去那样,带着尖锐的、能刺伤人的棱角。它们已经被时间冲刷得光滑而温润,像一颗颗沉在心底的鹅卵石,不再让我痛苦,只让我感到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悲伤。

我没有上楼,也没有试图去靠近。我知道,我怀念的,早已不是那个人,也不是那段感情。我怀念的,是那个在爱情里,曾经奋不顾身、倾尽所有的,二十多岁的我自己。

我只是静静地坐在车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楼上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了。整条街道,慢慢地安静下来。偶尔有晚归的车辆驶过,短暂地打破这份宁静,然后又迅速地恢复原状。

我就这样,对着那扇黑漆漆的窗户,坐了一整夜。

我没有哭,也没有笑。我只是在用这种方式,与我的过去,做一场最郑重、也最沉默的告白。

我向那个曾经以为爱能战胜一切的、天真的自己告白。

我向那段被现实凌迟得面目全非的、无疾而终的爱情告白。

我向那个我爱过的,也伤害过我的,最终消失在人海里的林森告白。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第一丝鱼肚白,当城市在晨曦中,逐渐苏醒过来。我知道,我该走了。

我掐灭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直起身,发动了汽车。

引擎的轰鸣声,在这条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我没有再回头看那扇窗一眼,只是挂上档,踩下油门,将车稳稳地驶离了这条街。

车子汇入逐渐繁忙起来的车流,朝着高速公路的方向开去。

后视镜里,那栋承载了我整个青春的公寓楼,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了一个再也看不清的黑点。

我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彻底告别了。

最终章:独白

我站在上海这套空旷的江景公寓里,从落地窗望出去,是黄浦江对面璀璨的万家灯火。

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里,或许都有一个故事。有的温情,有的平淡,有的激烈。而我的故事,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落幕了。

我曾经以为,爱能战胜一切。我以为只要两个人足够相爱,就能筑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抵御世间所有的风雨。后来我才明白,我错了。爱,从来就不是无坚不摧的武器,它只是我们凡俗人生中,最先被现实牺牲掉的那一部分。它不是被一刀毙命的,而是被钝刀子,一刀一刀,慢慢地磨死的。

我们曾许诺过一个三十五岁的约定。不是南康白起那种悲壮的等待,而是要在一起,度过很多个三十五岁。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我没有等来我的三十五岁,林森也没有。我们只是在二十五岁那年,一起死过一次了。之后的人生,不过是两具行尸走肉,在各自的轨道上,假装自己还活着。

我没有恨过他。真的,一点也没有。

我怎么能去恨一个,和我一样,被困在原地的人呢他有他的枷锁,我有我的固执。我们都曾想为对方挣脱,却最终,只是将彼此勒得更紧。悲剧的不是我们不再相爱,而是我们,自始至终,都深爱着对方,却眼睁睁地,看着这份爱,被我们亲手埋葬。

我只是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在书店里,那个书架没有倒下来,我是不是就不会用那样一种笨拙的方式,闯进他的世界。

如果那个雨夜,雨一直没有停,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那个屋檐下,待到天荒地老。

可人生没有如果。

后来,我走过很多城市,看过很多风景,身边也有过不同的人。我学会了如何做一个成熟、稳重、情绪稳定的大人。我会在恰当的时候微笑,在需要的时候拥抱,甚至能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些温柔的情话。

但我心里清楚,我生命里最好的那一部分,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过去。留在了那个夏天的风里,留在了那间洒满阳光的公寓里,留在了他念诗时温柔的侧脸上。

我生命里最好的夏天,已经在很多年前,和那盆被他抱走的、后来想必也早已枯萎的君子兰一起,永远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