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页)
我给他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二。我翻出医药箱,给他找了退烧药,又用温水一遍遍地帮他擦拭身体。
在病中,他卸下了所有伪装,脆弱得像个孩子。他烧得意识不清,嘴里含糊地念着什么。我凑近了听,才听清,他在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
陈辉……陈辉……
然后,他会突然抓住我的手,抓得很紧,好像那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眼角渗出湿润的泪痕,对不起……再等等我……一切都会好的……会好的……
我坐在床边,任由他抓着我的手,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滚烫的额头。
我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看着他痛苦而脆弱的神情,看着这个我曾倾尽所有去爱的人。在这一刻,所有的怨恨、失望、和冷漠,都暂时退去了。我心里只剩下一种最原始的、无法割舍的心疼。
我请了假,在家里照顾了他两天。我为他熬粥,喂他吃药,在他睡着的时候,为他掖好被角。我们就好像回到了最初热恋的时候,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彼此依赖,彼此慰藉。
他退烧的那天下午,精神好了很多。他靠在床头,喝着我喂给他的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安详。
他喝完粥,没有松开我的手,只是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陈辉,有你真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就在这两天里,就在我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时候,我内心深处最后的那一点点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我看着他病中的脆弱,听着他无意识的道歉,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意识到:一切,都不会好了。
他口中的对不起,不是忏悔,而是软弱。他口中的会好的,不是承诺,而是梦呓。他依赖我,不是因为爱我到无法分离,而是因为,我是他逃避现实时,唯一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我依然爱他。但这种爱,已经不再是渴望与他共度余生的激情,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东西。像是怜悯,像是习惯,像是一个医生,看着一个他知道永远无法治愈的病人,所能给予的、最后的温柔。
我是在用最后的温柔,陪我的爱情,走完这最后一程。
第八章:内心的崩塌
照顾好林森之后,我紧接着就去了一个邻近城市出差。项目本身并不复杂,但我主动向老板申请了过去,我需要一个短暂的逃离。
我住在一个标准的商务酒店里,房间里的一切都干净、整洁,却毫无生气,像一个精致的盒子。白天,我奔波于会议室和工地之间,用疯狂的工作填满每一个小时。但到了晚上,当独自一人回到那个安静的房间,巨大的空虚和绝望便会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出差的第三天晚上,我和甲方应酬,喝了很多酒。回到酒店时,已经快要午夜。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却也放大了我内心的痛苦。我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夜景,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
我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一个很久没用过的社交软件。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我只是想证明,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需要我,哪怕只是出于最原始的欲望。我需要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去感受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具正在缓慢腐烂的行尸走肉。
我约了一个人。
他很快就来了。我们没有过多的交谈,甚至没有问对方的名字。在那个灯光昏暗的、毫无感情的酒店房间里,我用一种近乎暴烈的、自毁式的方式,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发生了关系。
整个过程,我没有感到任何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悲哀。我抱着一个陌生的身体,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林森在病中脆弱的脸,和他一遍遍念着我名字的声音。
这不是报复,更不是移情别恋。
这是一种献祭。我将自己仅存的、干净的躯体,献祭给了我们那段早已死去的爱情。我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变得和他一样不干净,让我们在这场漫长的凌迟里,终于实现了某种残忍的、殊途同归的堕落。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我醒来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房间里只剩下凌乱的床铺和一股混杂着酒精和烟草的污浊气息。
我坐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没有悔恨,没有解脱,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虚。
我拿起手机,订了最早一班回程的高铁。
我回到家时,林森正在阳台上给那些花浇水。他穿着我们一起买的灰色居家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画面安详得像一幅画。
他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看到我,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
事情办完了。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换了鞋,走到他面前。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林森,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我曾爱到骨子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像在宣读一份尸检报告一样,说道,我出轨了。
就在昨天晚上,在酒店里,和一个陌生人。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我预想过他可能会有的所有反应:震惊、愤怒、质问、歇斯底里……
但他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哀恸。仿佛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变得和身后的墙壁一样苍白。
他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水壶,水洒了一些出来,洇湿了脚下的地板。
然后,他抬起手,似乎想触摸我的脸,但手举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夕阳完全沉了下去,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屋子里陷入一片昏暗,我们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
陈辉,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又重得像一块墓碑,我们都脏了。
这句话,不是原谅,也不是责备。
它是一句盖棺定论。
它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仅存的那一丝脆弱的、名为信任的丝线。它将我所有的自毁、痛苦、和绝望,都归结为我们共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