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页)
那天林森洗澡,把手机落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进来的微信消息。我本无意窥探,但那个备注名——周老师,和屏幕上显示的一行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那条消息写着:林老师,我妈说我们很合适,她很喜欢你。我下周休息,要不要一起去看新上映的那个电影
我站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原来,不是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而是下周一起去看电影。
我拿起那个手机,指尖冰凉。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冲进浴室,把手机摔在他面前,问他这到底算什么。
但我最终没有。
我只是默默地把手机屏幕按熄,将它放回了原处,就好像我从未看到过一样。
因为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信任这种东西,就像一面镜子,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去质问,去争吵,不过是让彼此看着那些碎片,将自己割得遍体鳞伤。
从那一刻起,我内心的某种东西,彻底崩塌了。不是愤怒,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比死亡更沉寂的绝望。
林森似乎并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他被自己的困境折磨得焦头烂额,一方面是母亲的步步紧逼,另一方面是对我的巨大愧疚。他开始变得愈发沉默和矛盾,时而对我加倍地好,为我做饭、洗衣,笨拙地讨好我;时而又会一个人对着窗外,一坐就是一下午。
转机,或者说,将我们推向更深地狱的那个方案,是他一个同样处境的朋友提出来的。
形婚。
一天晚上,林森小心翼翼地跟我提起了这个词。他坐在离我最远的那个单人沙发上,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犯。
我有个朋友,他也是……他就是找了个拉拉,办了婚礼,领了证,给家里一个交代。他们平时各过各的,互不干涉。你看……这会不会……也是一个办法
他看着我,眼睛里竟然闪烁着一丝微弱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望。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这么多年的人。我看着他试图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试图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去解决一个根本无法被解决的难题。
他以为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保全父母的颜面,又能维系我们的感情。
他不懂。他永远不懂。
我要的,从来不是一份需要躲在谎言背后,靠偷窃时间才能维系下去的爱情。
我慢慢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他眼中的闪躲和乞求。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就像我们热恋时那样。然后,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问了他一个问题。
然后呢
他愣住了。
然后,我继续说,我们结了婚,有了孩子。你在你的家庭里,扮演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然后,每周抽出两天时间,来我这里,扮演我的爱人吗
林森,我们躲在谎言的背后,偷偷摸摸地过一辈子。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们的未来吗
他眼里的那点希望,被我一句话,彻底击得粉碎。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眼眶里滚落下来,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很烫。
我知道,我们完了。
从他提出形婚这个建议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彻底完了。
第七章:空洞的仪式
林森最终还是订婚了。
我没有问他过程,也没有问他细节。我只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收到了他发来的一条短信,上面只有三个字:我订了。
那天,我取消了晚上的所有安排,一个人去了我们常去的那家超市。我买了很贵的牛排,一瓶红酒,还有一些他喜欢吃的蔬菜。我回到家,像往常一样,系上围裙,把菜洗好、切好,把牛排腌上。
我为两个人摆好了碗筷,倒上了两杯红酒。然后,我坐在餐桌旁,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开始吃饭。
我吃得很慢,细细地品尝着牛排的味道,就好像他真的坐在我对面,在听我讲今天公司里发生的趣事。我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又喝光了他杯子里的酒。
窗外的天色,从黄昏,到暮色,再到彻底的黑。城市的万家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像一片遥远而冰冷的星海。
我就这样一个人,在那个充满了我们共同回忆的家里,为我们死去的爱情,举办了一场只有我一个参与者的、安静的葬礼。我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觉得胃里烧得厉害,心里空得厉害。
订婚后,林森搬回了他父母家。但他每周会来我这里住两三天。
这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空洞的仪式。
他通常是周二晚上来,周四晚上走。他会带着换洗的衣物,像一个出差归来的旅人,回到一个临时的住处。我们做着所有情侣该做的事: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睡在同一张床上。
但一切都变了味。
吃饭的时候,我们不再聊天,只是沉默地咀嚼,碗筷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看电视的时候,他看着他的历史纪录片,我看着我的财经新闻,谁也不打扰谁。
最折磨的是夜晚。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混着书卷气的味道,却感觉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我们偶尔也会做爱,那更像是一种绝望的确认,确认我们之间还剩下某种最原始的联系。整个过程激烈而沉默,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更像是两具孤独的身体,在黑暗中徒劳地互相取暖,结束后只剩下更深的空虚和疲惫。
家,不再是家。它成了一个舞台,我们是舞台上仅有的两个演员,日复一日,扮演着一对貌合神离的情侣,演给彼此看,也演给自己看。
就在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麻木地消耗下去,直到其中一个人再也演不下去的时候,林森生病了。
那是一个初冬的夜晚,气温骤降。他从学校回来,就一直在咳嗽。到了半夜,他开始发高烧,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蜷缩在被子里,像一片被寒风打蔫的叶子。
我给他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二。我翻出医药箱,给他找了退烧药,又用温水一遍遍地帮他擦拭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