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就在我即将走到通往主厅的那扇雕花木门前时,旁边的阴影里,毫无征兆地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指节修长,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隆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冰凉!像铁钳一样!
我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一带,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贴着繁复暗纹壁纸的墙壁,震得我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颤。手里的丝绒盒子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浓烈的、极具侵略性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霸道地挤走了空气里所有其他的味道。这气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早已落满灰尘的锁孔。
我惊惶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距离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清他深邃眼窝里此刻翻涌的、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和怒火。那双眼睛,不再是舞台上隔着屏幕看到的疏离和淡漠,也不再是深情歌唱时的温柔缱绻。里面燃烧着的东西,滚烫得几乎能将人灼伤,带着一种被压抑太久后终于爆发的狂躁和……痛楚
江临。
他把我死死地钉在墙上,高大挺拔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吞噬。他另一只手猛地抬起,带着风声,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以为那巴掌会落下来。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
那只手,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指腹却异常滚烫,带着薄薄的茧,狠狠地、近乎粗暴地擦过我的脸颊。力道很大,擦得我皮肤生疼,像是要硬生生抹掉一层皮,抹掉我脸上那层精心描绘的、属于苏冉的画皮。
玩够了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齿缝里生生挤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又像是被地狱的火燎过,嘶哑得不成样子。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额发上,烫得我头皮发麻。林晚
这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射进我的耳膜。
我猛地睁开眼,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巨大的轰鸣声在脑子里炸开,盖过了教堂里隐约传来的管风琴声。
他认出我了
怎么可能!
这些年,我刻意抹掉过去的一切痕迹,名字、身份、甚至说话的口音都改过。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扎着马尾、素面朝天、眼睛里只有他的林晚了!
你……我喉咙发紧,像被粗糙的砂纸狠狠磨过,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巨大的震惊和猝不及防的慌乱让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精心准备的台词、完美的伪装,在这一声林晚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曾让万千粉丝沉溺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仓皇失措的倒影。那里面有愤怒,有质问,还有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绝望的痛苦。
当年,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呕出来,带着血腥气,一声不响,甩了我,跑去追你那狗屁自由。
他的拇指用力地、带着惩罚意味地碾过我的下唇,那里涂着和苏冉一模一样的蜜桃色唇釉,瞬间被揉花了一片,狼狈不堪。
现在呢他猛地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滚烫的气息灼烧着我的皮肤,又扮成这副鬼样子,扮成她的替身,跑回来干什么嗯
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林晚,你他妈告诉我,这到底算什么!
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压抑的怒火和痛苦像岩浆一样喷薄而出,烫得我心脏狠狠一缩。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骨头像是要被捏碎。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前胸却被他滚烫的气息和身体逼得无处可逃。冰与火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地撕扯着我。
教堂彩排的管风琴声还在隐约流淌,庄严而神圣,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着完美的预演。而在这条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一场迟到了太久的、属于过去的审判,正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轰然降临。
空气像是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他滚烫的呼吸,带着雪松和烟草的灼人气息,喷在我的额角,烫得那片皮肤火烧火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像两口燃烧的寒井,死死锁着我,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愤怒、痛苦、还有一丝我根本不敢深究的……别的什么,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脸上。
放开!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又尖又利,带着连我自己都陌生的狼狈和色厉内荏。
他像是没听见,纹丝不动。攥着我手腕的五指反而收得更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白,骨头被挤压的痛楚尖锐地传来。
屈辱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难堪瞬间点燃了我。积攒了五年的怨气,那些被刻意深埋的、带着自我欺骗性质的所谓洒脱,在他这一声林晚和这近乎羞辱的逼问下,轰然炸开!
我回来干什么我猛地仰起头,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撞进他燃烧的目光里,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弧度,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江临,你少他妈在这里跟我装受害者!
当年我嗤笑一声,那笑声又干又涩,像枯枝折断,当年是谁说的‘林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太…太普通了,像杯白开水,一眼就能看到底。我要的是能让我燃烧,让我疯狂的东西!’
我模仿着他当年那种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既残忍又自以为是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向他,也扎回我自己。
哦,对了,我恶意地停顿了一下,看着他骤然紧缩的瞳孔,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张扬刺眼,还有那句更经典的,‘别挡着我的路’!怎么,江大明星,您的路走得又宽又亮,万人追捧,现在倒回过头来质问我为什么走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底翻腾的怒火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浇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有那么一刹那的松懈。
就是现在!
我像一条被逼到绝境的蛇,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手腕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但我顾不上了!身体借着那一瞬间的空隙,狠狠地撞开他,踉跄着朝走廊深处逃去!高跟鞋歪了一下,差点崴到脚踝,但我死死咬住嘴唇,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背后,没有脚步声追来。
只有一片死寂。冰冷的、沉重的死寂,像无形的潮水,迅速蔓延开来,淹没了刚才所有的激烈碰撞和嘶吼。那死寂比他的质问和钳制更让我心慌。我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直到拐过一个弯,确认他不可能再看到我,才猛地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清晰地留下了一圈红肿的指痕,像一道耻辱的烙印。我抬起手,指尖颤抖着碰了碰自己滚烫的下唇,那里被他粗暴地揉搓过,唇妆早已花得一塌糊涂,唇瓣甚至有点破皮,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镜子里精心描摹的、属于苏冉的脆弱画皮,此刻彻底剥落,只剩下狼狈不堪、眼神惊惶的林晚。
我死死咬住还在颤抖的下唇,尝到更浓的铁锈味。不能停。计划不能停。那张支票,那一长串的零,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雇主那双冰冷的、带着算计的眼睛仿佛还在暗处盯着。这场戏,必须唱下去,哪怕台下唯一的观众,早已看穿了我所有的把戏。
滨海大教堂的主厅,穹顶高得仿佛能触摸天堂。巨大的管风琴奏响庄严神圣的《婚礼进行曲》,音符在彩绘玻璃窗投射下的斑斓光影中庄严流淌。空气里弥漫着名贵白玫瑰的馥郁芬芳,混合着宾客身上各种高级香水的味道,甜腻得有些发齁。
我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手里紧紧攥着一杯香槟。冰凉的杯壁贴着掌心,却丝毫无法缓解手心的濡湿和那股从心底不断冒出的寒意。周围衣香鬓影,低语浅笑。所有人,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脸上都带着祝福的、期待的、或是看热闹的得体笑容。只有我,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浑身僵硬,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钉在教堂入口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