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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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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6页)

甄君接过钱,打发小夫妻回家。后面有人拿油过来,彪形大汉硬着头皮也退了。我以为这事完了,哪知甄君回转身,对彪形大汉说:“你这油不能在我们团卖了。”

“不能——卖了?你是工商所的?”

“不是!”

“不是?不是你有这个权力?不是能管我做生意?”

“我不是工商所的,但我是消费者,你卖的油是劣质油,你卖的油能损害我们消费者的身体健康,啷个没有权力管?”

“你是消费者,你是个球?不撒泡尿照照,瞧你个屌样,管得宽。”彪形大汉晃晃饭碗大小的拳头,“起开,别影响我做生意,不然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卖油老板人高马大,我怕甄君吃亏,拉拉他的手,让他少管闲事。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家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甄君矮矬矮矬,没三泡牛屎高,能打得过人家?再说,又不是为自个的事儿,跟人家怒目相对,剑拔弩张,势不两立,何必呢?

卖油老板讲理,甄君讲理;卖油老板骂人,甄君抓到了痒处;卖油老板要打架,甄君兴奋了,他变色龙似的,没了平常儒雅的模样,叉着手,回敬道:“格老子,娘卖逼,你卖黑心油,还有理了。今天老子就不认这个邪,你要打架是不?”他捏着他的小拳头,晃晃,拉开架势,“格老子,娘卖逼,你要文打,还是武打?”

卖油老板火了,拳头攥得紧紧的,说:“你妈的逼,你讲,文打怎样?武打如何?老子陪你玩到底。”

吵架声惊动了赶巴扎的人,哗啦啦地围了一大群。在大庭广众之下,甄君格老子娘卖逼地吵架,兴头很高,我的脸面过不去,生怕遇见学校同事,我死死挽住甄君的胳膊往外拉。

卖油老板见我胆怯,以为甄君怕了,胆儿壮了很多,上前稍稍搡了甄君一把,说:“四川佬,说啊,文打怎么的?武打怎么的?”甄君见卖油老板敢动他,掰开我的手,把我搡到一边,骂道:“格老子,娘卖逼,文打就是……”围观的人见彪形大汉动手,哗的一下,把我和甄君围到中间,一人接过甄君的话,“文打,就是我们一个人一个人轮流打你,武打呢,就是一哄而上,拳打脚踢扁你。小子,你卖假油,还敢狂?选哪样,你?”

卖油老板见势不妙,声音轻了很多:“好啊,好啊,你们仗着人多,欺负外团来的生意人。这生意我不做了,还不行吗?”他关好车厢门,上了驾驶室,发动车,开走了。开出二十米,嘎地刹住,彪形大汉探出头,恶狠狠地说:“妈的逼,四川佬,我认识你了,你不要出边缘团场,出了边缘团场,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记住了!”

甄君猛地窜了出去,拔腿追上前,吼道:“格老子,娘卖逼,老子现在跟你走,看你啷个打死老子?”彪形大汉一看甄君要拼命,一脚油门,溜了。

彪形大汉狼狈逃了,围观的人蜂拥而上,团团围住甄君,热烈地鼓起掌,夸奖甄君做得好。甄君又恢复了儒雅的模样,对着鼓掌的人,深深一揖,嘴里嘟囔着,声音淹没在掌声中。我站在他旁边,听了个满耳朵。他说:“‘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敝人只不过按照圣人的话做罢了。惭愧!惭愧!”咳,这个甄君,这个老学究,只要一有机会,就酸溜溜的,不管人家受不受得了。

这件事花了我们一中午时间,我和甄君在巴扎小吃店吃了饭,又采购了一些年货,回宿舍,甄君下厨,我上网。

晚餐,甄君加了两个菜,又免不了喝酒,快过节了嘛,酒是快乐和喜庆的催化剂。我和甄君初次见面,一见如故,一是我俩都能背诵《论语》,二是喝酒投缘。初次喝酒,我俩喝得烂醉如泥。也许是难遇知音,也许是惺惺相惜,第一次喝酒,放得特别开,直喝得丑态百出,洋相出尽,现在回想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和甄君住快一个冬天了,我俩喝酒频繁,但有节制。孔老圣人唯酒无量,不及乱。甄君自诩是孔老圣人的忠实信徒,孔老圣人“酒无量不及乱”,作为信徒的甄君,他敢因酒及乱?他不因酒及乱,也不让我因酒及乱。他的臭毛病很多,跟他一块喝酒,还是蛮快乐的。

喝了酒,甄君提议,背诵《论语》比赛。

我笑,说:“兄台背诵《论语》,有童子功,跟我比赛,不觉得欺负人么?这明显就跟冯巩小品说的嘛,跟潘长江比个高,跟布什总统说普通话嘛。”

甄君一揖,说:“兄台过谦!通过几次比赛,敝人的童子功,已比不过兄台的降龙十八掌了。敝人越来越肾亏,兄台却越战越勇。惭愧!惭愧!”

甄君的夸奖,说的是酒话,但我听了,像酒精融入了血液,特舒服。跟甄君住一起,喝了酒,来了兴趣,他要跟我背诵《论语》比赛。于是,我私地里用了心,温习了无数遍,直把《论语》背诵得滚瓜烂熟,甚至倒背如流。

“真要赛赛么?”我一揖。

甄君一揖:“,赛嘛,赛。孔老圣人说:‘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兄台即使背不过敝人,敝人也绝不会笑话兄台的。”

我微笑,一揖:“兄台有如此雅兴,虽有孔老圣人‘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导,但兄命难为,我怎敢不奉陪?可我有个提议,不知兄台接受否?”

“兄台请讲!”甄君一揖。

我站起来,正正衣服,然后正襟危坐,一揖:“咱一章一章背过,一节一节背过,一句一句接龙过,今天晚上,”我对着窗户一揖,好像孔老圣人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来个新鲜的,倒着背,如何?”

“啷个倒着背?”甄君一揖,有些吃惊。

我一揖:“我们不可能像三国的孙松,过目不忘,逐字逐句,倒背如流。但我们可以依倒背故事,从尾到头,一节一节背诵,兄台,你看如何?”

此时,小格在QQ上,嘟嘟嘟呼我。甄君一挥手,说:“请嫂夫人参加吧!”

小格通过视频,可对狭小的客厅一览无余,犹如身临其境一般。小格嚷道:“哎呀,这么丰盛,不请我!”

甄君站起,正正衣服,一副老学究模样,对着视频,深深一揖:“嫂夫人远在省城,不能邀请,敝人深感遗憾!”他坐下,“但通过视频,见了嫂夫人,就如同亲见了,敝人幸甚!嫂夫人请了!”

小格不作揖了,扭扭腰身,算是道了万福,说:“兄台是我家木头的哥们,见面不必客气,随意才好。”

“敝人要和兄台赛背《论语》,这次的规则不同,要倒着背,请嫂夫人做个见证!”甄君对着小格一揖,又向我一揖。

我一揖:“兄台请!”

小格扭扭腰身:“如此雅事,我岂能错过?恕我肤浅!兄台请!”小格对着我扭扭腰身,“相公努力,妾身为相公加油!”

我冲小格拱拱手,捏着嗓子:“娘子——”我觉不妥,粗声粗气地,“什么啊?相公相公的,还是叫我木头吧。”

我对甄君一揖:“让兄台见笑了。兄台请!”

甄君不客气,沉吟了一会儿,对我和小格一揖,亮开嗓门,朗声道:“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不等甄君作揖,我一揖,迅速接过他的话,非常夸张地摇头晃脑:“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

这回轮到甄君结结巴巴,节节败退了,背到《微子篇》,他已被罚了五杯酒。甄君仰头喝下第五杯酒,皱眉挤眼的,哈了一口气,一揖:“兄台厉害,敝人甘拜下风!”

我一揖:“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兄台,继续呗!兄台请!”

“‘唯酒无量,不及乱’,再喝,敝人就要醉了。请兄台放敝人一马,谢谢!”甄君站起,正正衣服,深深一揖。

小格替甄君求情,说:“木头作罢吧,兄台已不胜酒力,就此打住吧。木头,聊聊别的嘛!”

我一揖:“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小格提出聊聊别的,行,我背诵孔老圣人这句话,试探一下甄君,能不能谈谈白天发生的事儿。

“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兄台有话尽管说,我们‘以友辅仁’嘛。希望兄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好!”甄君一揖。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字没出口,小格打断道:“哎呀,不是说要聊别的吗?怎么又子曰子曰的了?”

“男人说话插什么嘴?”我不失威严,“妇道呢?嗯?”我用眼睛挑了一下摄像头。

小格冲我做了一个妩媚的鬼脸,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从左嘴角到右嘴角,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用手掌抹了一下脖子,嘴里发出“呃”的一声,不做声了。

甄君绝倒。

我得了意,脸上的表情肌拉动了一下,故作严肃,摇头晃脑,徐徐吟道:“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吟罢,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兄台正值壮年,我奉告兄台,今天之事,兄台血气方刚,戒之在斗。”

“你们打架了?”小格在视频大声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