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5页)
单身宿舍,一居室的房子,我花了四十五分钟,就把它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我在房子转了一圈,非常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看看时间,可以去校园转转了,便哼着小曲,锁上门,去教学楼了。
学生上了一节大课(假期补课,两节合着上,称大课,共90分钟),课间休息,有学生在操场争分夺秒放松,抓紧课间二十分钟休息打篮球呢。
我路过操场,认识我的学生向我问好打招呼。
我跨上教学楼台阶,扭头回应操场上学生的问好,跟一个急急忙忙上操场打球的学生撞了一个满怀,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那学生慌忙扶我,没站稳,哎呀一声,抱着腿,坐在了地上。我拿开学生抱脚的手,仔细检查了一下。他崴了脚踝,已经肿了。
打篮球的学生见有人受伤,围了上来。我又揉又搓,不管用,学生呲牙咧嘴的,喊痛。有学生自告奋勇,要背他上医院。这时上课铃响了。我拦住学生道:“快去上课吧。有老师呢,你们放心。老师会处理好的。”受伤的学生挣扎起来,要跟同学进教室上课,说:“老师,不要紧,回家擦点儿红花油,过一夜就好了。”他站起来,受伤的脚点了一下地,又疼得坐在了地上。
“去医院看看吧!我们负责跟你请假!”他的同学劝他。
“去医院看看吧!我陪你去,让同学跟你请假!”我说。
受伤的学生企图站起来,受伤的脚不能着地,着地就痛站不住。他坐在地上,表情痛苦。我让其他学生进教室上课,背起受伤学生,奔医院而去。
出了校门,往左一公里,就是医院。受伤学生的个子不太大,我背起他,轻轻松松不费劲,头上没冒汗就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没伤着筋骨,不碍事,跟他处理了一下,减轻了痛。医生说:“脚崴了,没好办法医,回去擦擦红花油,养几天就好了。”说完,撕了一张单子,开了一瓶红花油。
在医院门口,我和郑昕的意见不统一(挂号的时候,我知道受伤学生的名字叫郑昕)。郑昕说要回学校上课,我非要送他回家休息。我的犟脾气上来了,不由他分辩,背起他就走。郑昕挣扎着下来,我说:“可以,但要回家休息。”郑昕无奈,说:“好吧!老师,听您的,回家!”他从我的背上溜下来,“我家在六连,不远!”
我搀扶着一瘸一拐的郑昕,向六连走去。到了郑昕家,我惊呆了。这不是甄君老学究的房子吗?我在甄君喝过一场酒,他家的布置摆设,我记不得了,但客厅北墙上挂的那张孔子像,我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郑昕家住的房子,的确是甄君的。
郑昕家四口人,妈妈、两个妹妹加上他。在四川老家,郑昕家有段时间很辉煌,条件很好。他爸爸不满足拥有的富裕生活,野心大,跟人合伙开铁矿,借了很多钱,最后挖出的铁矿品质不好,储量不多,亏了。债主们知道后,踏破了他家的门槛,追着屁股要债,他爸爸还不起债,被逼得走投无路,扔下他们母子四个,不知所踪。妈妈带着三个孩子,在家苦等七八年,不见爸爸踪影,日子过得非常糟糕,债主们催债又催得紧。妈妈实在撑不下去了,迫不得已,带郑昕兄妹三个,来了新疆,到了边缘团场六连。
郑昕家包了三十多亩地,赚了钱要寄回老家还债,妈妈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钱用,一家四口省吃俭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三个孩子上学不要学费,但学校乱七八糟的费用也不少,妈妈虽然能节约算计,但该开销的还得开销,有时交水电费都有困难,廉价的房子租金一拖再拖,连队的领导有些啰里啰嗦,甄君看不惯,把自己的房子腾了出来,买了冬天生火取暖的煤炭,交足了水电费,让给了这可怜的母子四人住。
提起甄君,郑妈妈泪眼婆娑,说:“甄君是个好人哪!”
甄君这家伙,他说没有房子住,非要搬到我那儿去。我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揣度他可能把房子租出去赚租金了呢。今天要不送郑昕回家,我会一直误会甄君的。
回学校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今天早晨我不是赶走甄君了吗?这家伙这会儿在哪呢?如果他真生气了,不回我的宿舍,他的房子郑昕家住着,这么冷的天,何处安身呢?节俭如甄君,不会去住边缘团场的边缘招待所吧?我有立即找回甄君的冲动。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对于甄君,众恶之,我失察焉,听了一面之词,便随大流,恶之。哪能想到,众恶之的甄君,还有侠肝义胆的一面呢。可想起甄君跟我住在一起的种种毛病,立即找回他的冲动又渐渐减弱了。是啊,他甄君侠肝义胆,能急人之困,但他同在屋檐下,一起生活,他的毛病,特别是他那不同凡响的鼾声,令人恼火,着实叫人受不了。
“哼,他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回来拉倒。找他干啥呢?”一个我对另一个我狠狠地说道。
回到学校,我找郑昕的班主任,她没有课,不在办公室,我打电话跟郑昕请了假,在教学楼巡视了一下,见手机上时间显示13点了,还有10分钟,学生放学了。我呢,也该回去做饭吃。
回到宿舍,门开着,我的心一紧,以为招贼了,轻手轻脚,推门进去。甄君坐在餐桌前,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我,这回没有作揖,说:“菜都快凉了。敝人以为兄台不回来吃饭了呢!”
我忘了。我给了甄君一把钥匙。
四
临近春节,边缘团场偏僻,但阻挡不了人们过节的热闹和喜庆。不大的小镇,到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街道比以前干净了,两旁的路灯杆子挂上了中国结,一排排红灯笼,一排排彩旗,一眼望去,令人愉快。街上到处都是卖鱼的、卖肉的、卖糖果的、卖春联的、卖蔬菜的……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多商家小贩。偶尔,还能见到在外地工作回边缘团场过年的倩哥倩女。不是星期天,小镇的巴扎也热闹非凡。
跟甄君逛巴扎,我充分领略了甄君所谓“无赖学究”的脾性。
单身小伙逛巴扎购买年货,不讲究,就是一会儿工夫的事儿,看上了买,买上了走,至于价格,似乎不太关心。可跟着甄君这个老学究逛巴扎,那是正儿八经地逛,熬人哦。有时,熬人倒也罢了,还揪心呢。
甄君在边缘团场的名声不太好,老百姓好像不太在乎。甄君往大街上一走,跟甄君点头的、握手的真不少,当然,还有极个别人,酸溜溜的,学着老学究的样子作揖呢。走在街上,边缘团场的老百姓,好像人人都认识他。骆校长说他是“无赖学究”,不太对嘛,他俨然是个草根名人嘛。在巴扎上晃荡的甄君,完全给我另外一种感觉,就是孔老圣人说的:“乡愿,德之贼也。”
初三学生补课,已经结束。学校没事,我和甄君上巴扎采购年货,分外清闲,一路晃晃悠悠,太阳似乎很高兴,艳艳的来成人之美,给人的心情添些快乐。
“那卖油的太坑人了,明明是假货,还不让人退,真气人!”
“算了,算了,说不过人家,等于丢了几十元,认倒霉吧。”
前面一对小夫妻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丈夫的车上驮满了年货,妻子的车把上挂着一桶清油。他们的对话引起了甄君的注意,勾起了他管闲事的欲望,他快走几步,上前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偷听你们讲话了。你们买的清油是假的?确定吗?”
小夫妻有可能从内地来,第一次在边缘团场过年,他们不认识甄君,像打量外星人,把厚脸皮的甄君,瞧得羞赧。看甄君不像坏人,夫妻俩交换了一下眼色,丈夫说:“确定,我们回去用油炸肉丸子,冒白泡,有浓浓的异味,根本用不成。”
“那好,我去和你们退。那卖油的在啥子地方?”
小夫妻俩半信半疑。妻子说:“那卖油的可霸道了。我们跟他理论了几句,他就摆开架势打人呢!”
“不怕!我就怕他不打人!”甄君从车把上拿下油,“走,找他去!”
小夫妻调转车头,跟着甄君,往巴扎上走。
一辆小型货车停在巴扎入口对面,满满的一车油,一彪形大汉正在吆喝:“清油,清油啊,55元一桶,便宜卖了啊。”
甄君把手里的清油往车上一顿,说:“老板,我要退油。”彪形大汉一怔,细细瞅了甄君几秒钟,拉着脸,提过油,掂了掂,说:“你这油开封用过了,不能退。”
“你的油质量有问题,为啥子不能退?”
“人家买回去都用得好好的,怎么你买回去就有问题?不退不退。”
“你的油有问题,不退也得退。”
“你说说,我的油有什么问题?”
“我没仪器检测,啷个讲得出来?但这油炸东西冒白泡,有异味,应该是质量问题吧?”
“你把油的清香味说成异味,再好的油也有质量问题。我看啊,不是我的油有问题,而是你的脑袋有问题吧?”说完,彪形大汉自鸣得意,哈哈大笑。
甄君非常沉得住气,说:“我脑袋没问题,是你脑袋有问题。你卖劣质油给老百姓,不管老百姓的身体健康,赚昧心钱,不仅你的脑袋有问题,而且你的心也有问题。”说完,甄君表情严肃,摸着自己的胸口。
“起开,起开,这油有不有问题我管不了,这油不是在我这儿买的。我对你没印象,这油绝对不是我的。”彪形大汉耍赖,不再理甄君,开始吆喝:“清油,清油呢,便宜卖了,55元一桶。哎,走过路过,不能错过,过了这店,没那一村,清油,清油呢,便宜卖了,55元一桶,哎——”
甄君不恼,跟着彪形大汉吼开了:“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劣质油啊。别说55元一桶,就是白送,拿回家吃死人,人家不偿命啊。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大过年的,小心别上当啊。”
甄君这么一吼,还蛮有号召力的。一些过往的人,围上来问甄君是怎么回事。甄君不厌其烦,一个一个地交待:这油不能买。
一个小时,彪形大汉一桶油没卖出去,央求道:“老板,我服你了。这桶油我退,退了你赶快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吧。”彪形大汉掏了55元递给甄君。
甄君接过钱,打发小夫妻回家。后面有人拿油过来,彪形大汉硬着头皮也退了。我以为这事完了,哪知甄君回转身,对彪形大汉说:“你这油不能在我们团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