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11页)
侍候月子简直太累了,好在我是农村出身,熬得住;小格从小长在农场,心灵手巧,也能吃苦。宝宝有时闹夜,我和小格轮流照顾,从未因为熬瞌睡发生争吵。
星期三上午,下了第二节课,我在操场上看操。校园广播喊:“请李木木老师马上到校长办公室,校长找您!”我心里嘀咕:急死忙乎,让不让活?
校长办公室,骆校长正和两个陌生人聊天,见了我,介绍道:“这是你们要找的李木木老师。”他把手伸向两个陌生人,“这是团里计生委的肖主任。这是计生委的科员小赵。李老师,两位领导来学校,有事找你核实。”他离开座位,“肖主任,我需要回避吗?”
肖主任的右手在空中摁了摁骆校长,说:“骆校长,不用不用,这不是什么秘密,您请坐!我们核实好了,也等于向您汇报了,两厢其便,这不好吗?”
肖主任来核实我有不有结婚证,有不有准生证。如果两证都无,他们告诉我,我会被开除公职,学校受连带责任,计划生育不过关,一票否决,年底不能评优。
小格怀孕显怀,学校曾催我办准生证来着,可我没领结婚证,哪能办准生证?学校催了几次,见我迟迟不办,要拉小格去医院做人流,吓得小格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我死皮赖脸,能拖则拖,不说办,也不说不办。一来二去,我们未婚先孕,成了公开的秘密。在这节骨眼上,我不敢撒谎,承认拿不出两证,肖主任他们走后,骆校长把我一顿臭训,限我一星期解决此事,否则,卷铺盖走人。
想起来这所学校骆校长对我的种种,我心中窜了火,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解决不了,还是走人吧。走出校长办公室,我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骆校长从办公室追出来,对着我的背影喊:“你不在学校工作,就不能住学校的房子。你赶快想办法搬吧!”惹得下了操的学生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纷纷侧目。
谁稀罕这破工作,搬就搬,有啥了不起的。走出校长办公室,艳阳高照,下了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回教室,我有些莫名兴奋。有学生向我问好,我笑眯眯地点头。下了教学楼的台阶,来到操场上,微风吹过,我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被学校辞掉,就意味着断了经济来源,断了经济来源,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咋过?我回头走了几步,想去办公室向骆校长求求情,可刚才的豪气冲天已断了后路,好马不吃回头草,让骆校长看笑话这种掉份儿的事,我坚决不干。我掉转头,毅然向宿舍的方向走去。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如果我向骆校长低头,就成了名副其实掩饰过失的小人了。
这是我意料不到的,儿子刚满月,我就丢了工作,没了住的地方。我那点微薄的薪水,常常入不敷出,寅吃卯粮,没有了工作,没有了经济来源,我、小格和儿子将会流浪街头。慷慨就义易,从容赴死难。哎哎,愁死人了!
我满怀心事,愁眉苦脸,到了宿舍门口,全身披冰,不得不调整好情绪,装得高高兴兴,小格刚生了宝宝,身子骨弱,有些事不能让她操心,进了房子,我像往常一样,亲亲儿子,亲亲小格,下厨房做饭。
我头脑里乱糟糟的,机械地择菜洗菜,以至小格什么时候倚在了厨房门也不知道。小格柔声问:“木头,有事?”我的手一抖,菜掉在了地上。小格说:“木头,真有事喽?”她扳过我的肩膀,“有事就别瞒我,好吗?”我把头埋在小格的肩窝上,告诉了她一切。
小格听了,笑吟吟的,捧着我的脸,说:“咱有了儿子,丢工作不算事,没房子住也不算事,吃完饭先找房子。这破房子,这么小,咱还不稀罕住呢。”
“可咱哪来的钱啊?”
“你忘了,木头,我有张五十万的银行金卡。”
“不不不,那钱不能动。一动你父母就找着你了,找着你,把你弄回去,我和儿子咋办?”
“没事,咱有了儿子,我父母就算找到我,也不会拆散我们了。父母的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不会那么绝情的。我保证,木头!”小格兴高采烈地拿出那张金卡,塞到我手里,“快做饭,吃了饭,去取钱,马上租房子,一定要稍大点的。”
“万一取了钱,你父母找到了你,他们找到了你,不管我和儿子,强行拆散这个家,咋办?”我不放心,顾虑重重。
儿子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刚刚睡了一觉的他,啊啊啊地闹了起来。小格扔下我,肉啊心啊肝啊地奔向儿子。小格悠着儿子,没跟我说话了,但她刚才奔向儿子的动作,就是最好的回答,我干嘛那么多顾虑,赶快做饭吃饭,出去取钱租房去。
不出所料,我取了钱,租了房子,住了不到十天,小格的爸妈带着保镖和警察,三台车,十五个人找到了边缘团场。小格爸爸见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骂我,狠狠地揪着我的衣领,狠狠地扇了我两个嘴巴,示意警察铐我,小格抱着儿子,冲她爸爸说:“不关木头事,所有的事儿都是我一个人决定的。爸爸,您打已经打了,该出的气也出了,如果您今天敢铐木头,今天我就敢不认您这个爸爸。要不,爸爸,您试试?”儿子第一次见家里来这么多人,哇哇大哭,她悠着儿子,转向妈妈,柔声道,“儿子小,家里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吓着他了。妈妈。除了爸爸和您,请所有人出去。”妈妈心软,把爸爸拽到一边,嘀咕了好一阵,爸爸才不情愿地气恼地向众人挥了挥手。
众人出了屋,妈妈抱着小格就呜呜数落起来,弄得大人哭,儿子闹。爸爸和我在旁插不上话,眼圈也红红的。爸爸揉着眼睛,时不时恶狠狠地瞪我。
果然不出小格所料,小格爸妈见生米煮成了熟饭,虽然心里非常生气,但爱女心切,也不敢过多地为难我。我和小格的儿子,更是调节剂,起了很大作用,晚上对我横眉冷对的小格爸爸,第二天早晨,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见到我,虽谈不上亲热,但也不冷淡,小李小李地叫着。小格妈妈呢,慈母心肠,打进了门,见小格手中抱着娃娃,心就柔柔的,摒弃以前对我的偏见了。
后面的事儿顺理成章,小格爸妈自然竭力维护小格的权益,跟我约法三章:儿子跟小格姓,如果小格愿意,可以生二胎三胎,都跟我姓;小格家的财产婚前公证,如果离婚,是小格的过错,我可平分婚后的财产,是我的过错,净身出户,我得不到任何财产;回省城后,小格在家带孩子,我立即进公司,担任副总,跟着爸爸学做生意。约法三章回省城形成文件,双方签字后具有长期的法律效力。
对小格爸妈的约法三章,我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因为,我在边缘团场工作,小格义无反顾地来到我身边,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不要说她爸妈约法三章,就是三百章,为了小格,我心甘情愿。
边缘团场非久留之地,小格爸妈见我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约法三章,马上要求我和小格回省城办理结婚手续,举办婚礼。
回到省城,办理结婚手续,举办婚礼,接着为儿子过百天,然后我进公司上任,接手新工作,熟悉新环境,我忙得焦头烂额,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我曾经生活过的边缘团场,以及那里的人和事早已抛到后脑勺去了。
或许,我跟老学究甄君的缘分未了。
三个月后,公司要收购一批红枣,公司老总——我的老泰山派我去南疆,委托我全权收购。我曾经在边缘团场工作过,对边缘团场还是有感情的,当然首选边缘团场的红枣。
由于收购红枣的数量大得惊人,我到达阿克苏市,引起了师领导的高度重视。去边缘团场,师里派了一位领导亲自陪同我。
边缘团场的红枣品质和口感,我相当熟悉和了解,用不着实地考察,我之所以想再回边缘团场一趟,一是富贵不归旧地,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二是要找到老学究甄君,让他悔之愧之羞赧之,羞辱他有眼不识泰山,谁叫他这个老学究,毅然决然地,莫名其妙地,跟我绝交来着。
签好合同,边缘团场的政委分外高兴,不用我提,问我有不有想见的故交。我随口答道:“有。”
“谁?”
“边缘团场大名鼎鼎亦臭名远扬的老学究甄君!”
“他呀!好办!”
团政委大手一挥,吩咐下去,可下属老半天找不来人。师领导有愠色,团政委的脸上挂不住,对下属说,就是刨地三尺,也要找到老学究甄君这个人。我有些失落,问:“老学究甄君不在边缘团场了?”
团政委肯定地说:“在。前几天,他在团部还蛮活跃的。我在办公室还见过他。我不信他突然人间蒸发了?”
“哦,是这样啊。这个故交不是故意躲着我吧?走,他不愿见我,我亲自去见他。”
团政委带着一干人,开着五六辆车,前呼后拥的,陪着我和师领导到了六连。
六连连长屁颠屁颠,忙前跑后,热情贴心。我说:“不要忙了,请甄君来见我。”连长装着十二分的诚恳,说:“李总,团部刚才来人找了几遍,我又派人找了无数遍,就是不见他。平常见他晃荡来逛荡去,哎,真要找他了,却找不到人,您说气人不气人。”
“你说他什么来着,不是不让他住六连了吗?”
连长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但他马上恢复了原状,说:“哪敢!哪敢!政委作证,政委批评我后,就叫他回来住了。他在团部没住多长时间。”
“那我们去团部找找?”我盯着师领导。
连长插嘴道:“李总,您非要见那个老学究甄君吗?”
我说:“不见到他,我不会离开边缘团场。”
“他有啥好见的!一个无赖学究,都不是一个正常人。”连长嘀咕。
连长的嘀咕,大家似乎都没听见,我却听了个正着。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对他也是对领导,说:“我收购边缘团场的红枣,就是冲着他来的。你说他正常呢,还是不正常呢?”
“这,这,这……”“这”了半天,连长没下文。
“走,去团部。”我站起来。
“冤枉啊!”门外,一妇女披头散发,衣裳不整,连喊带哭。
连长见了,气急败坏,忘了领导在跟前,用手一一点着手下,训斥:“你,你,你,都是吃干饭的,连个疯婆子都看不住。他妈的!”
几个人如狼似虎,扑上前,摁住了那个妇女,欲拖离现场。
“冤枉!”那妇女歇斯底里,拼命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