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4页)
“他给的。恁么不敢?”
欧军旺的父亲当着孩子的面,豪气万丈,说去要回孩子捡的枯桂花树枝,但去欧水盛家,却胆战心惊,是硬着头皮去的。他的右脚踏进欧水盛家的大门,感觉阴森森的,就后悔极了。
欧军旺父亲在欧水盛的逼视下,吞吞吐吐,总算把家里的情况说明白了。
欧水盛摸着下巴,说:“枯桂花树枝是公家的东西,不可能还给你。”欧军旺的父亲听了,心凉了半截。他点点头,悻悻地转身离去。
“站住!等一下!”
欧军旺回过头,欧水盛噔噔噔进了厢房,上了楼梯。等欧军旺父亲反应过来,几块楼板已经扔下来了。
“告诉孩子,公家的东西恁么都不能动,”欧水盛把楼板递给欧军旺父亲,“几块楼板拿回去做饭吧,不能让一家人吃生的呀。”
欧水盛去世,桂花冲的乡亲们都不管。村干部欧顺旺不得不给我母亲打电话,通知她回来处理欧水盛的后事,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乡亲们认为,如果我母亲也不管,只有让欧水盛臭在家里了。
我外公年轻时,也被抓了壮丁,生死不明。我外婆生下我母亲后,带着我母亲不改嫁,苦等着我外公。孤儿寡母,家里的顶梁柱不在,难免挨外人欺负。
欧水盛复员回来,我外公依然杳无音讯。他是我外公的堂兄弟,房子是并排着的。欧水盛单身,我外公不在家,我外婆为了避嫌,不让人嚼舌根,就把大门改在房子侧面了。这样出出进进叔嫂就碰不上了。
成为旅游胜地之前的桂花冲,卫生条件非常差,乡亲们在自家厨房后面,要挖一个坑,盛垃圾盛洗碗水,满了以后,就清理出来,挑到地里当肥料。
我外婆的大门开到房子侧面,邻居欧来明欺负我外婆男人不在家,他家的厨房在房子后面,故意在他房子侧面,我外婆的大门口挖一大坑,盛垃圾盛洗碗水。我外婆跟欧来明交涉无果。欧来明反而变本加厉,做得很过分。高兴的时候,他家人把洗脸水倒在我外婆的家门口;不高兴的时候,他家人把洗碗水甚至洗尿桶的水倒在我外婆家门口。有一回,欧来明把刚挑过粪的粪桶立在垃圾坑,搞得我外婆家门口臭烘烘的。我外婆嘀咕了几句,就踢了粪桶一脚,粪桶掉到垃圾坑里去了。
这下可点燃了火药桶,欧来明老婆跳着脚,指着我外婆的大门口,破口大骂。我外婆见来者不善,不敢搭腔,悄悄躲在屋里流泪。欧来明老婆得理不饶人,骂得更起劲了。
欧水盛干活,听见欧来明老婆骂大街,不以为意。他听着听着,听出来是骂他隔壁的堂嫂。这还了得,欧水盛的火气一下子撩得旺旺的。他进屋拿了一把锄头,一锄头敲破了欧来明家的粪桶,填平了欧来明家的垃圾坑。欧来明老婆不识趣,骂得更凶更难听,骂欧水盛和我外婆奸夫淫妇,在人前装得清清白白,在人后却干着见不得光的事情,败坏了桂花冲的风气。
在桂花冲,全冲人见了欧水盛绕着道走,唯独欧来明老婆敢摸老虎屁股,是有来头的。欧来明家兄弟八个,一个个长得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冲里人只要惹了他家任何一个,八兄弟就会围上来。那阵势碾压过去,人家八兄弟不骂你不打你,也会吓死你。
好男不跟女斗,欧水盛本不想搭理欧来明老婆。可欧来明老婆骂顺溜了嘴,以为欧水盛怕她,什么脏话都往外扔。欧水盛火起,像拎小鸡一样拎过欧来明老婆,啪啪就是两耳光。
欧来明老婆捂着脸,尖叫:“杀人啦!杀人啦!”她披头散发,在地上打起了滚。
欧来明兄弟八个,从冲里不同方向涌向欧来明家。不由分说,掀翻欧水盛就是一顿打。欧水盛上过战场打过仗,但双拳难敌四手,被人家兄弟八个摁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的。我外婆出来拉架,也挨揍了。我母亲小,见妈妈挨了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好心的乡亲强行抱走了。
欧水盛和我外婆躺在地上,无招架之力。欧来明老婆狠狠踢了欧水盛一脚,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两绝户搞一起,还是绝户嘛!”
欧水盛爬起来,平静地擦掉脸上的唾沫和灰尘,扶起我外婆,无声地拨开人群,送回屋里,便向他家走去。
欧来明老婆不甘罢休,溅着唾沫星子,骂得起劲得很。
“乡亲们散开,”欧水盛双手端着一杆鸟铳,背上背着两杆鸟铳,杀气腾腾扑了过来。
围观的乡亲们见欧水盛凶神恶煞,一哄而散。欧来明兄弟八个也愣住了,但不信邪,攥着拳头,乜斜着欧水盛,蠢蠢欲动。
“咚,”欧水盛向着欧来明兄弟的脚下,扳动了扳机。欧来明兄弟站在前面的,倒下了几个。倒下的大哥捂着受伤的腿:
“绝户!”
“咚”,欧水盛把手中的空鸟铳狠狠砸向墙角,从背上取下一杆,抠响了。他的眼里随着鸟铳冒着火。倒下那几个兄弟的腿上,又增加了几个细砂眼。
“盛古仔,你他娘的,乡里乡亲的,你要下死手!呜呜呜——”倒下的大哥抱着腿,骂着骂着哭了起来。
那几个没有受伤的兄弟,欲跟欧水盛鱼死网破。受伤大哥吼道:“寻死啊?你们不长眼睛是吧?人家第三枪要射你身上了,不晓得嘛?还不退下!”
欧水盛扔掉空鸟铳,从背上取下第三杆鸟铳,说:“算你们大哥识相!你们兄弟只要敢冲上前一步,老子今天就收了你们!”他用鸟铳指着欧来明兄弟,“你们家不是拳头多拳头硬吗?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们的拳头硬,还是我的鸟铳硬。”他怒目圆睁,杀气不减,“统统给我大嫂跪下!从今以后,谁敢欺负我大嫂,下次我的鸟铳装的可不是细铁砂!”
欧水盛的话刚说完,却获得了围观乡亲的叫好声。桂花冲人或多或少都受过欧来明兄弟的欺负。欧水盛固然可恶可恨,但他打掉了欧来明兄弟的嚣张气焰,为大家出了一口气。
从此,欧来明家的兄弟老老实实,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从此,欧水盛在山上搭了一个草棚,吃住在桂花林,专心打野猪和守护桂花林。直到我母亲出嫁,我外婆跟随我母亲住在了我家。欧水盛才从山上搬回了家。
我母亲说,叔外公每年春节,还要出山给我外婆拜年。
欧水盛和我外婆到底是什么关系,桂花冲人从没看见他俩单独在一起,不好说。他们只知道欧水盛那么个暴脾气,在我外婆面前却很乖,收稻子、插秧苗、烧山开荒、锄地种红薯、啥重活都抢着干。我外婆做了好吃的,也不忘叫我母亲端一碗给隔壁的欧水盛。
桂花冲开发旅游业,强行收缴了欧水盛护山持有的鸟铳。他十二分的不满。乡亲们生活富裕了,欧水盛又是孤寡老人,也不计前嫌了。可欧水盛不,有人对他太好,他骂;有人怕他,对他不理不睬,他骂。他吃饱了饭,闲得无聊,整天站在冲口骂骂咧咧的。游客好奇,问乡亲们这个人咋了。乡亲们悄悄回答:“不要理他,这个人是疯子,脑袋有毛病。”
冲里的老人说,鸡骨的绰号就是这样来的。欧水盛像块鸡骨头,卡在人的喉咙,吐不出咽不下,梗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