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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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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2页)

“你的钱要不要,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就像今晚住宿的事儿,你不让住我就不住了?”

我懒得理他,加快了步伐。

刘一毛被我拖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停地嘟嘟囔囔。他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身,就撕不下来了。

我气得忘了饿,一夜不理他。刘一毛不吃我这一套,一会儿诉苦,一会儿道歉,弄得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早晨,我起床洗漱时,他已经离开了。瘟神离开了,我的心情一下子亮堂了,快乐了,刷牙都哼起了小曲呢。

培训回来,我去单位财务报销费用,见刘一毛报销了不少钱。我问会计。会计说:“按单位规定,出差人员可以报销往返车费、住宿费、外加出差补贴。”我的食指压在刘一毛的名字上,说:“他也能报销住……”我顿住了。我没必要当着会计的面拆穿刘一毛。会计见我说话吞吞吐吐,诧异地盯了我一眼,说:“刘一毛的差旅费有毛病吗?”

我急忙掩饰道:“没毛病,没毛病,好奇而已。”

我心里弯着小九九,刘一毛报销了这么多钱,我不指望他分我住宿费和生活费。但是,他最起码得还我以前借给他的钱了吧。

我想得很美,静静地等待刘一毛来还我钱。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我不见刘一毛踪影,我硬着头皮去办公室找他,肖主任说他好几天没有上班了。这正好给了一个我去他家的机会。一直以来,我想去他家,见识见识那辆传说吊在房梁上的自行车呢。

我事先打听好刘一毛家的住址。

一个星期六中午,我突然造访了刘一毛家。

刘一毛家蛮气派的。大大的院子,种了两畦蔬菜,植了四排果树,栽了不少月季花,月季花开得正欢,通往房子大门的通道两边,用轻钢搭着葡萄架,葡萄藤爬满钢架,茂密得透不过太阳光,走在下面,凉风习习,清爽怡人。刘一毛这只铁公鸡,蛮会享受生活的嘛!

刘一毛见到我并不感到惊讶。他让我进了屋,倒了杯白开水,问我怎么有空来他家。他装聋卖哑不提还钱的事儿,我也拉不下脸面,说不出口,只说双休日一个人待着无聊得很,出来散散心,找人聊聊天,就想到他了。

客厅里布局非常简单,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高低柜,上面放在40英寸的大背头电视,没有沙发,有张简易木桌,四条条凳,几张小凳子,还有,房梁上果然吊着一辆锃亮锃亮的自行车。

我问刘一毛,自行车是用来骑的,不是用来吊着欣赏的。有必要像宝贝一样,吊在房梁上吗?

刘一毛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眼眶渐渐湿润,捧着脑袋,不断叹气。我无端提起了他的伤心事儿,碰到了他的伤心处,如坐针毡,走不是,留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刘一毛猛地抬起头,抹了一把眼睛,说:“这事好久没人敢在我面前提了,既然你问了,我讲讲也不妨。”

刘一毛年轻时,头脑非常灵活,凭着过硬的电工技术,很会兼职抓钱。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是远近闻名的万元户。他儿子上小学二年级时,他就给儿子花了三百多块钱,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买了新自行车,儿子爱不释手,不到一天时间,儿子就能斜跨着自行车,满小巷蹿了。

有了新自行车,儿子上厕所,都要骑自行车去的。

儿子骑着自行车去上厕所,拐弯时,没有刹车减速,咚地碰到了墙角根,自行车翻到胡杨林带里,儿子抱着脑袋,在墙角坐了好长时间。

儿子回到家,啥也没说。第二天早晨,到了上学时间,老婆叫儿子起来吃早饭,尖叫着从儿子房间里跑了出来。

儿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体有些微温,手脚已经僵硬了。据儿子头上鼓的包推测,儿子可能是脑出血导致死亡的。刘一毛检查了自行车,车梁有擦痕,前轱辘明显变形。儿子昨天骑自行车摔了跤,回来不提,只说有点儿头疼,也没引起大人的注意。因为这辆自行车,儿子便白白送了性命。儿子突然死亡,让一家人悲痛欲绝。

儿子死后,永久牌自行车扔到一边,无人过问。很快,没人侍弄的自行车掉漆生锈。可刘一毛想儿子想得慌,每天晚上做梦都能梦到儿子。儿子生前用过的东西,葬儿子时,都烧掉了。唯独那辆自行车,幽怨地躺在角落里。

看到自行车,刘一毛仿佛看到了儿子的音容相貌。刘一毛轻轻地抚摸着车把,头脑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拿出工具,矫正了前轱辘,用机油润滑了车链,擦亮了车身,吊到了房梁上。

失子之疼,使刘一毛性情大变,也使他养成了一个怪癖:每天把自行车从房梁放下来,擦锃亮后,又吊上去。一擦一吊,是刘一毛每天的必修课。这节必修课,必修了二三十年。

他认为花钱买自行车害了儿子。从此,他认为花钱也是一种罪过。

我猜,他抠门,喜欢存钱的癖好,也是从那开始养成的。

刘一毛讲的故事,整得我非常伤感。但我没有走的意思。我俩竟默默对坐了好长时间。

刘一毛老伴从卧室出来,客气道:“小李,在这儿吃中午饭吧?”

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行!”

刘一毛鼻子哼了一声,很不满意地盯了老伴一眼。

中午,吃的是面条,清汤寡水的,里面漂了几片小白菜。就这样,刘一毛还嫌小白菜放多了,心疼得不行,说罪过罪过,浪费了浪费了。

我斜了斜刘一毛,故意气他,管他好吃不好吃,吃了两大碗。刘一毛的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写满了心疼。

吃了中午饭,刘一毛老伴又让烟。

刘一毛慌忙拦住道:“老太婆,你把小李教坏了。”

刘一毛老伴说:“上次你从别人婚礼上拿回来的烟,都已经干透了,不拿给小李抽,扔掉不可惜啊!”

刘一毛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

干透了的烟我也抽,还抽得有滋有味的。

我没走的意思。

刘一毛和我干坐着,越来越无聊。他站起来,说:“小李,我带你参观一下我家的房子吧?”

我说:“好的!”

房子修得很大,却没怎么装修,也没添什么家具,搞得乱七八糟,挺凌乱的。

到了厨房,倒也特别,别人家都装抽油烟机,刘一毛家却用铁皮砸了矩形样的东西,斜罩在煤气灶上,煤气灶的左边,放了一只碗,碗里装了半碗油。

我指着代替抽烟机的铁皮,问:“用这个能抽油烟?”

“怎么不能?”刘一毛得意地瞅瞅我,“这玩意儿不仅能抽油烟,还能回收清油呢。”说完,他指指煤气灶左边的那只碗。

我说:“那油有啥用?又不能吃。”

刘一毛瞪了我一眼,说:“谁说不能吃?我常常用这油做菜啊。”

我表情痛苦,嗓子眼一阵发痒,匆匆往院子里跑。

刘一毛以为我要告辞了,追出来,怀里抱着一只老母鸡,喊道:“小李,我知道你来我家是什么意思。你把这只老母鸡拿回去,顶了账,又免得我上巴扎(集市)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