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页)
郑少尹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侍郎府、下毒、买通药铺学徒、当街杀人灭口…这案子牵扯太大!尤其是王三在押解途中已吓得语无伦次,反复念叨“周婆子”、“夫人饶命”,更是印证了林薇的指控绝非空穴来风。
“赵守成,”郑少尹看向旁边的当铺掌柜,“林三姑娘所言,你可有补充?”
赵守成心领神会,立刻躬身,脸上带着后怕和愤慨:“回大人!老朽虽未亲见密谋,但今日确曾派人查过!那王三昨日午后,确与回春堂学徒周小乙在醉仙楼后巷有过密会!周小乙此人,其姑母正是林侍郎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周氏!此中关联,细思极恐啊大人!”他巧妙地提供了“查证”的旁证,坐实了王三与周小乙的联系,更将矛头隐隐指向了裴氏。
“好!”郑少尹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乱颤,“此案干系重大!来人!”
“在!”衙役齐声应诺。
“即刻签发火签,缉拿回春堂学徒周小乙归案!另,速备文书,本官要亲往林侍郎府,拜会林大人!此案涉及勋贵内闱,需谨慎行事!”他站起身,威严的目光扫过林薇,“林氏,你为告发凶徒,身陷险境,其情可悯。但此案未结之前,你仍需留在府衙,以作人证。”
“是…谢大人…”林薇再次叩首,声音依旧带着惊惧的颤抖,但低垂的脸上,一丝冰冷的弧度转瞬即逝。第一步,成了。这把火,已经烧到了府衙,烧到了林侍郎的眼前!
郑少尹匆匆带着书吏和衙役离开,偏堂内只剩下林薇和赵守成,以及两个看守的衙役。赵守成看着依旧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林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上前一步,低声道:“三姑娘…受惊了。府衙简陋,老朽这就去安排些干净的衣物和吃食…”
林薇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里的惊惶和脆弱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幽深如寒潭的平静,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凄楚可怜。
“赵掌柜,”她开口,声音低哑,却清晰无比,“有劳。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她挣扎着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让她微微蹙眉,但脊背挺得笔直。
赵守成一愣:“姑娘的意思是…?”
林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方才在堂上,掌柜的帮衬,我记下了。投桃报李,书铺的‘博书彩’,光靠噱头,火不过三日。”
赵守成心头一震,脸上的关切瞬间被精明和急切取代。他当然知道!墨韵斋今日的盛况是烈火烹油,若后续乏力,很快会打回原形!他正为此焦心不已!
“请姑娘指点!”他态度愈发恭敬,甚至微微躬下了腰。
“第一,‘彩头’要持续,更要升级。”林薇的声音冷静而快速,如同在部署一场战役,“今日放出的‘彩头’书,最高不过三两。明日,要放一本价值五两以上的!后日,十两!可以是孤本残卷,可以是当世名士的批注手稿,哪怕是你重金收来的赝品,也要做得足以乱真!让人相信,在墨韵斋,真的能一夜暴富!”
赵守成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精光爆射!五两!十两!这手笔!但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千金买马骨!用真正的重彩,吊住所有人的胃口!哪怕这本“重彩”成本高昂,甚至可能亏本,但只要能引来持续不断的客流,带来的收益远非几两银子可比!
“第二,噱头要变。”林薇继续道,“今日是‘博书彩’,明日可以叫‘寻宝奇谭’,后日叫‘文曲赐福’!名字要新鲜,要神秘!每次开彩的规则也要微调,比如明日可以规定,只有集齐三张‘吉言’纸条的人,才有资格参与开启最后三个‘秘匣’!增加门槛,制造稀缺感!”
赵守成听得连连点头,如同醍醐灌顶!是啊!变!不停地变!才能让人保持新鲜感和期待感!
“第三,也是关键,”林薇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找几个落魄但口才好的老童生或者落第秀才,从今日起,就坐在你书铺门口最显眼的位置!给他们纸笔,给他们茶水,让他们免费看书!干什么?抄书!抄那些积压的、卖不掉的破书!抄得越认真越好!旁边立个牌子:‘墨韵斋,寒士抄书处,分文不取’!”
赵守成彻底愣住了,满脸不解:“姑娘…这…这是为何?白养着他们抄书?还占地方?”
“名声!”林薇斩钉截铁,“今日我们靠‘博彩’引来了人,但读书人清高,骨子里看不起博戏。我们要用‘扶助寒士’的名声,把这污名洗掉!让那些自命清高的书生,也找不到由头来骂我们!他们只会说:‘墨韵斋虽有博戏之举,然其扶助寒士,亦有仁心’!有了这块遮羞布,我们才能长久立足!”
赵守成张大了嘴,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少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又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这心思!这算计!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这哪里是深闺弱女?这分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妖孽!
“高…高啊!姑娘真乃神人也!”赵守成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深深一揖,“老朽…老朽这就去办!定不辜负姑娘指点!”
林薇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重新坐回那张硬木椅,闭上眼,仿佛疲惫不堪。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紧绷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她知道,自己还不能休息。留在府衙只是权宜之计,风暴的中心,还在侍郎府。裴氏的反扑,必定凶狠暴烈。她需要更多的筹码。
林薇被暂时安置在京兆府后院一间简陋但还算干净的厢房里。赵守成果然送来了干净的衣物(一套朴素的细棉布衣裙)和食物(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一碟酱菜)。她狼吞虎咽地吃完,又用送来的清水仔细清洗了伤口,重新敷上赵守成一并送来的上好金疮药。药膏清凉,缓解了灼痛。换下那身散发着恶臭的破短褐,穿上干净柔软的棉布衣裙,虽然依旧瘦弱,但镜中那张洗净污泥的脸,终于透出了几分属于她本身的清丽轮廓,只是那双眼睛,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门外有衙役看守,名为保护,实为软禁。林薇知道,郑少尹此刻恐怕已经到了侍郎府。一场不见硝烟的较量,正在那座深宅大院里上演。她能做的,只有等待,并利用这短暂的安全期,做最后的准备。
她的目光落在换下的那堆肮脏的破布上。那件破短褐的口袋里,还藏着一样东西——她在墨韵斋门口点燃风暴时,混乱中从赵守成柜台角落里顺手摸来的一个小物件。
她走过去,在破布堆里摸索片刻,掏了出来。
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扁平的、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白瓷小盒。盒盖紧扣着。她轻轻掀开。
一股极其淡雅、清冽、带着一丝冷意的幽香,瞬间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那香气很特别,初闻似雪后寒梅,细品又带着一丝药草的清苦,尾调却又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甜意,层次分明,沁人心脾。
盒内是浅浅一层半凝固的、色泽如同上好胭脂般明艳的膏体。质地细腻温润,在透过窗棂的微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
林薇的指尖沾了一点,轻轻捻开。膏体丝滑柔润,延展性极佳,瞬间在指腹化开,留下极其自然的红晕,仿佛肌肤本身透出的血色。更奇妙的是,那抹红晕似乎能随着体温微微变化,越发显得生动鲜活。
这不是普通的胭脂!林薇的心跳微微加速。原主记忆中,云姨娘似乎极其擅长调香弄粉,她妆匣里那些自制的胭脂水粉,常被其他姨娘羡慕。这瓷盒里的东西,无论是香气还是质地色泽,都远超大胤市面流行的胭脂膏子!甚至比她前世接触过的某些顶级有机彩妆还要出色!
这难道是…云姨娘留下的秘方所制?
她小心翼翼地将瓷盒盖好,那奇异的幽香被隔绝,但指尖残留的触感和那抹生动的红晕,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小小的瓷盒,在她手中仿佛变成了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打开财富、甚至撬动更大局面的钥匙!
就在她凝神细思这胭脂的来历和用途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衙役恭敬的声音:“林姑娘,林府来人了,接您回府。”
来了!
林薇迅速将白瓷小盒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回那种带着病容的苍白和惊魂未定的柔弱。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朴素的衣裙,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想中的管事婆子或普通仆役。
而是一个穿着深紫色缠枝莲纹缎面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刻板的老嬷嬷。她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同样穿着体面的丫鬟。老嬷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林薇洗净的脸上、换过的衣裙上、以及手臂包扎处扫过,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冷意。
是裴氏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张嬷嬷亲自来了!这规格,这阵仗…
“三姑娘,”张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喜怒,“夫人听闻姑娘在外受惊,甚是挂念。特命老奴前来接姑娘回府。京兆府这边,老爷已亲自打点过了。姑娘,请吧。”
她的用词恭敬,语气却冰冷生硬,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那“甚是挂念”四个字,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
林薇垂下眼帘,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寒光,微微屈膝,声音细弱而顺从:“有劳嬷嬷。”
回府?龙潭虎穴罢了。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跪在雨中任人宰割的血包。她带着王三这条断掉的毒链,带着墨韵斋这把初燃的火炬,更带着怀中那盒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胭脂秘刃。
裴氏,你的獠牙露出来了。那就看看,是你的牙利,还是我的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