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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照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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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刘妈妈那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像把烧红的刀子,猛地捅破了侍郎府后园死水般的寂静。紧接着是重物倒地、枯枝败叶被疯狂碾压的闷响,以及喉咙里嗬嗬倒气的、濒死野兽般的嘶鸣。

草棚内,林薇紧攥着那块滴血的石片,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土墙,剧烈喘息。左手虎口被刘妈妈临死挣扎时抠得鲜血淋漓,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火辣辣地疼。石片粗糙的边缘也割破了她的掌心,血混着汗,黏腻冰冷。但她感觉不到,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在听觉上,捕捉着门外每一丝动静。

那凄厉的嚎叫只持续了短短数息,便骤然断绝,只剩下粗重混乱的、拉风箱般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没有惊呼,没有脚步声赶来——后园这片堆放杂物的荒僻角落,在深夜里本就是被遗忘的坟场。

林薇缓缓松开几乎要嵌进墙皮的指甲。第一步,成了。这条时刻觊觎着要咬断她喉咙的豺狗,被她亲手剁掉了爪子。但危机远未解除。刘妈妈没死,只是重伤。天亮后,这滩烂肉会变成怎样恶毒的炸弹?

她无声地挪到门缝边,侧目望去。

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门外的景象。刘妈妈像条被抽了筋的癞皮狗瘫在泥地上,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折在背后,小臂上那道被石片划开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暗红的血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她身下的泥泞。她右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筛糠般抖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被血沫堵塞的声响,一双因剧痛和恐惧而暴凸的眼睛,正死死瞪着草棚的门缝,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怨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薇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她的断臂和伤口,没有一丝波澜。她退回草棚深处,迅速将染血的石片在草堆深处藏好,又抓了几把干草用力擦拭手上和门板内侧飞溅的血点。做完这一切,她重新蜷缩回最阴暗的角落,将破烂的薄被拉到下巴,闭上眼睛,呼吸刻意调整得绵长而微弱,仿佛从未醒来。

门外,刘妈妈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粗喘,成了这死寂后园唯一的背景音,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前奏。

天光未明,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如同淬毒的银针,猛地刺破了侍郎府清晨虚假的宁静。

“啊——!杀、杀人啦!刘妈妈…刘妈妈被人害啦!”

是早起去后园倒夜香的粗使婆子。她踢到了蜷缩在杂物堆旁、半身浸在暗红血泊里、已经昏迷过去的刘妈妈。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杂乱的脚步声、惊惶的询问声、女人尖利的哭嚎声(多半是刘妈妈交好的仆妇)迅速向后园涌来。

林薇在草棚里“惊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虚弱。她挣扎着想坐起,却因“牵动伤势”而痛得倒吸冷气,脸色苍白如纸。当两个被派来查看的粗壮婆子粗鲁地推开草棚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病骨支离、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庶女。

“三姑娘?”一个婆子狐疑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缠着脏污布条的手臂和苍白脸上逡巡,“外头…外头出事了!刘妈妈不知被哪个天杀的砍断了手,流了一地的血!您…您夜里可听见什么动静?”

林薇茫然地摇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丝惊惶:“我…我昨夜烧得昏沉,吃了赵掌柜送来的药,就…就睡死了,什么也没听见…”她适时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肩胛骨在破衣下嶙峋耸动。

两个婆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刘妈妈那血糊糊的断臂和深可见骨的伤口,怎么看都是壮汉用利刃所为。眼前这个一阵风都能吹倒、手臂还带着伤的三姑娘?可能性微乎其微。何况,她提到了赵掌柜送药…永兴当铺的赵守成,在府里下人中也是个有点脸面的人物。

“晦气!”另一个婆子啐了一口,“定是遭了贼!这后园荒僻的…快,去禀告张嬷嬷!”

婆子们匆匆退去,草棚门被重重带上,隔绝了外面越来越大的喧哗。林薇靠在冰冷的墙上,听着外面闹哄哄地抬人、泼水冲洗血迹、管事婆子尖利的呵斥声,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第一步的疑兵之计,暂时奏效了。刘妈妈重伤昏迷,无法攀咬。赵掌柜送药的事被坐实,成了她昨夜“昏睡”的合理旁证。府里只会往“外贼行凶”的方向去查,查到最后,多半是不了了之。

但这短暂的喘息,是用更大的危机换来的。裴氏和林玉娆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必须更快。

日头爬上东墙,草棚里闷热起来,血腥味混着劣质金疮药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春桃像只受惊的兔子,趁着送一碗几乎全是汤水的薄粥进来时,飞快地塞给林薇一团东西。

是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散发着浓郁肉香的酱肘子,还有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

“赵掌柜…让奴婢给您的…”春桃声音发抖,脸色比林薇还白,“外面…外面乱成一团了,夫人发了好大的火,说…说府里进了江洋大盗,要彻查…张嬷嬷带着人正挨个屋子搜呢,怕是…怕是很快要搜到这儿了…”

林薇不动声色地藏好东西,低声道:“知道了。你出去,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进来。”

春桃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匆匆退走。

林薇展开纸条,上面是赵守成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王三,西市李记肉铺常客。昨午后密会回春堂抓药学徒周小乙。周小乙,裴夫人陪房周婆子之侄。

墨韵斋已备,午时三刻开锣。

纸条的背面,用炭条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点着三个小点。像是孩童的涂鸦。

林薇的指尖在“回春堂”、“周婆子之侄”这几个字上重重划过,眼神冰寒刺骨。果然!那条毒计,源头直指裴氏!周小乙抓的药…会是什么?慢性毒?还是像绿矾一样,准备再次制造一场“意外”?

而那个符号…林薇蹙眉思索。圆圈…三个点…是某种标记?还是赵守成的暗语?暂时不明,但必定重要。

她将纸条连同油纸包一起塞进嘴里,用力咀嚼。酱肘子的咸香混着纸浆的苦涩,一同咽下。食物带来的热量和纸条上的信息,如同注入干涸河床的冰水,让她冰冷疲惫的身体里重新滋生出力量。她需要体力,需要清醒的头脑,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果然,没过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和女人尖刻的嗓音就在草棚外响起。

“把门打开!仔细搜!一个耗子洞都不许放过!”是张嬷嬷,裴氏的心腹,声音里带着刻意的高亢和掩饰不住的戾气。

破木门被粗暴地踹开,刺目的阳光涌入,灰尘在光柱中狂舞。张嬷嬷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闯了进来。她四十许人,穿着一身簇新的靛蓝绸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三角眼里射出毒蛇般的光,在狭小、脏污、散发着异味和药味的草棚里逡巡,最后钉子般钉在蜷缩在草垛阴影里的林薇身上。

“三姑娘,”张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像钝刀子刮过骨头,“府里遭了贼,伤了人,夫人震怒。老奴奉命搜查各处,惊扰姑娘养病了。”

她嘴上说着“惊扰”,眼神却像淬毒的钩子,恨不得把林薇从里到外翻个底朝天。

“嬷嬷…请便。”林薇低垂着头,声音细弱,肩膀微微瑟缩,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张嬷嬷冷哼一声,朝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开始粗暴地翻检。本就散乱的草垛被彻底扒开,霉烂的草屑飞扬;角落里几个破瓦罐被踢翻,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连林薇身上那床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破被也被一把掀开!

林薇“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缠着布条的手臂,身体蜷缩得更紧,脸色惨白,眼中瞬间蓄满了惊惶的泪水,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一个婆子粗鲁地扯开她护着手臂的手,检查布条下的伤口。当看到那红肿溃烂、边缘结着暗痂、依旧狰狞可怖的伤处时,婆子嫌恶地皱了皱眉,松开了手。这伤,怎么看都不是新伤,更不像能拿刀砍人的样子。

另一个婆子则仔细搜查着草棚的每一寸地面和墙壁,甚至用带来的木棍捅了捅顶棚的破洞。除了灰尘和蛛网,一无所获。

张嬷嬷阴沉着脸,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林薇脸上和草棚里来回扫视。她不信!刘妈妈昨夜鬼鬼祟祟说要来找当票,结果就被人砍了手!不是这贱蹄子干的,还能是谁?可证据呢?

“三姑娘,”张嬷嬷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林薇,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破绽,“刘妈妈伤得蹊跷,就在你这草棚外头。你就真的一点动静没听见?还是说…你知道些什么,不敢说?”

林薇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虚弱:“嬷嬷…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昨夜吃了药就昏睡过去…醒来就…就听到外面在喊…”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仿佛要把肺都呕出来,瘦弱的身体在破衣下剧烈起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又可怜至极。

张嬷嬷厌恶地皱紧眉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仿佛怕被她的病气沾染。她看着林薇这副风吹就倒、咳得只剩半条命的凄惨模样,再看看这徒有四壁、连件像样家什都没有的破草棚,心中那股笃定也不由得动摇了几分。难道…真不是她?是外贼?可刘妈妈深更半夜跑这鬼地方来做什么?

“哼!”张嬷嬷最终只能悻悻地一甩袖子,“给我盯紧了!夫人说了,府里不太平,三姑娘身子弱,就好好在‘这里’养着!没夫人的话,谁也不许靠近!”她刻意加重了“这里”两个字,眼神阴鸷地扫过林薇。

这是变相的囚禁。

婆子们跟着张嬷嬷呼啦啦退了出去,草棚门被从外面用一根粗木杠死死顶住,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和新鲜空气。

黑暗和更浓郁的霉味、血腥味、药味重新将林薇包裹。她停止了咳嗽,慢慢擦掉脸上的泪痕和伪装出的惊惶,背脊重新挺直,靠在冰冷的墙上。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点幽冷的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