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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照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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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2页)

黑暗和更浓郁的霉味、血腥味、药味重新将林薇包裹。她停止了咳嗽,慢慢擦掉脸上的泪痕和伪装出的惊惶,背脊重新挺直,靠在冰冷的墙上。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点幽冷的寒星。

囚禁?正好。

她需要时间。

日头渐渐爬升,从草棚顶棚的破洞漏下几缕灼热的光线,灰尘在其中疯狂舞动。草棚内闷热如同蒸笼,汗水浸透了林薇褴褛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手臂的伤口在闷热和汗水的刺激下,又隐隐传来灼痛和瘙痒。

她闭着眼,强迫自己休息,积蓄每一分体力。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家丁巡逻的脚步声、远处仆妇的议论声、甚至鸟儿飞过树梢的振翅声…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午时将至。

草棚外看守的婆子似乎换了一班,两个新来的声音在低声抱怨天气的闷热和差事的晦气。其中一人嘟囔着要去厨房找点水喝。

就是现在!

林薇悄无声息地挪到草棚最里侧,紧挨着后墙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腐朽的木板和破筐。她小心翼翼地搬开几块木板,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被虫蛀鼠咬出的破洞。洞口只有拳头大小,外面被茂密的杂草和藤蔓遮掩。

这是她昨天清理伤口、等待赵守成时无意中发现的。当时只当作一个通风口,没想到此刻成了唯一的生路。

她深吸一口气,将身体缩到极限,忍着左臂伤口的牵扯痛楚,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蛇,艰难却异常灵活地从那个狭小的破洞中钻了出去。粗糙的土石和尖锐的木刺刮擦着她的皮肤,留下道道红痕,但她浑然不觉。

滚落到墙外茂密的草丛中,浓烈的青草气息和泥土的腥味瞬间涌入鼻腔。她伏低身体,警惕地观察四周。墙外是一条紧邻后巷的狭长荒地,堆满了府里倾倒的垃圾和碎砖烂瓦,恶臭熏天,人迹罕至。

成功了!

她迅速从垃圾堆里扯出一件不知谁丢弃的、沾满污垢的破旧男式短褐,胡乱套在自己褴褛的衣裙外,又抓了一把污泥胡乱抹在脸上和头发上,掩盖住过于显眼的肤色和发髻。做完这一切,她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沿着荒地的边缘,朝着西市的方向,疾步而去。

西市,大胤京城最喧嚣、最市井、也最藏污纳垢的所在。午时的日头毒辣地炙烤着青石板路,蒸腾起混杂着汗臭、食物香气、牲畜粪便和劣质脂粉的复杂气味。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声、骡马的嘶鸣声…各种噪音汇聚成一片沸腾的海洋,几乎要将人淹没。

林薇裹紧身上散发着馊味的破短褐,将头脸埋得更低,像一滴水汇入汹涌的人潮。闷热和汗臭让她有些眩晕,手臂的伤口在拥挤中被碰撞,传来阵阵刺痛。但她目光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两侧的店铺招牌。

终于,“墨韵斋”三个斑驳黯淡的大字出现在前方。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心头一沉。

铺面不大,门可罗雀。几个伙计无精打采地倚在门框上打哈欠,店内光线昏暗,积压的旧书在书架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散发出陈腐的纸墨味。铺子门口冷冷清清,与几步之遥生意红火的包子铺、绸缎庄形成鲜明对比。只有三两个穿着寒酸的书生,在门口探头探脑,犹豫着是否要进去。

赵守成站在门槛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长衫,手里拿着块抹布,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柜台,眉头紧锁,愁云惨淡。他时不时焦急地抬头看看天色,又伸长脖子往街口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午时三刻快到了。“博书彩”呢?人呢?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计划的第一步就遭遇了滑铁卢?赵守成在搞什么鬼?她不动声色地混在看热闹的几个闲汉后面,冷眼观察。

“老赵头,你这铺子还开不开了?”旁边一个卖炊饼的汉子啃着饼,含糊不清地调侃,“大晌午的,关门睡大觉呢?还是等着天上掉金元宝啊?”

赵守成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讪讪道:“开…开,这就开张,这就开张…”他转身朝铺子里吼了一嗓子:“柱子!二狗!别杵着了!把…把东西搬出来!”

两个年轻伙计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从铺子后面抬出一个蒙着红布的架子,还有一堆同样用红布盖着的、大小不一的木匣子。动作磨蹭,毫无生气。

林薇眉头紧锁。不行!这样的状态,别说“博书彩”,就是白送书都没人看!必须立刻扭转局面!

就在两个伙计慢悠悠地将红布盖着的架子搬到铺门口,准备揭开时,林薇动了。

她猛地从人群后面挤上前,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架子旁一个最大的、盖着红布的木匣子!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沉重的木匣高高举过头顶,同时扯开嘶哑的嗓子,用她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朝着整条喧闹的街道,石破天惊地吼了出来:

“抢钱啦——!墨韵斋老板疯啦——!十文钱!十文钱就能博价值十两银子的孤本啦——!白送钱啊——!!!”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

喧闹的西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叫卖的、砍价的、走路的、吃东西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愕地转过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穿着破旧短褐、满脸污泥、高举红布木匣的“小乞丐”身上。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紧接着,“轰”的一声!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十文钱博十两银子?”

“孤本?墨韵斋?那破铺子?”

“疯了吧?真的假的?”

“管他呢!看看去!”

“让开让开!别挡道!”

汹涌的人潮瞬间改变了方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小小的墨韵斋门口疯狂涌来!几个原本在门口犹豫的书生直接被挤得东倒西歪。卖炊饼的汉子连摊子都顾不上,伸长脖子往前挤。赵守成和两个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人流彻底惊呆了,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差点被冲倒。

林薇趁乱将手中高举的木匣往赵守成怀里一塞,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发什么呆!快!按计划!挂书!摆匣!钥匙!托儿!”她用力推了赵守成一把。

赵守成如梦初醒!看着眼前汹涌澎湃、眼睛里冒着贪婪绿光的人群,他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一股久违的、属于商人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柱子!二狗!快!把红绸包的书挂起来!二十本!一个不少!”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因激动而劈了叉,一把扯下架子上的红布。架子分三层,早已挂好了二十个用大红绸缎严密包裹、只露出一角书名的书卷!在阳光下红得刺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两个伙计也被这狂热的气氛感染,手忙脚乱却异常麻利地将那堆蒙着红布的木匣搬到架子前。一共二十个,同样大小,同样样式,同样上了小铜锁!

“诸位!诸位街坊!老少乡亲们!”赵守成跳到门口一个破木箱上,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颤抖,将林薇教他的话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小店墨韵斋,承蒙街坊多年关照!今日为答谢厚爱,特举办‘博书彩’!看见没?二十本好书!有孤本!有珍本!有市面上买不到的话本子!本本价值百文以上!最高者,值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晃了晃(代表二两银子,实际最高彩头是一本价值三两的善本拓印)。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议论。

“看见这二十个匣子没?”赵守成指着地上的木匣,“钥匙!只有一把钥匙!能打开其中一个书匣!其余的,要么是空的,要么是‘吉言’!只需十文钱!只需十文!就能挑一个匣子打开!中不中,全看您的眼力和手气!”

“十文钱?博二两银子的书?真的假的?”有人高声质疑。

“老赵头,你不会坑人吧?”另一个声音喊道。

“就是!匣子里要是都空的咋办?”

质疑声四起,狂热的气氛眼看要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