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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照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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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晨光如淬毒的针尖刺破窗棂时,林薇正盯着掌心半融的雪块。昨夜高烧时攥在手里的,此刻化成一汪混着血丝的水,沿着掌纹蜿蜒出朱砂符咒般的纹路。左臂的伤口被破布条草草捆扎,边缘渗出黄绿色的脓液,散发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腥气。

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啜泣。丫鬟春桃跪在阶下,端着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她昨夜偷偷塞进来的半个硬馍,此刻成了林薇腹中唯一的暖意。

“三姑娘…夫人屋里的张嬷嬷传话,说您既退了热,今日…今日就去把祠堂院前那片青砖擦净。”春桃的声音蚊子似的,“还说…还说柴房湿气重,不养人,让您挪去后园子堆杂物的草棚…”

林薇没应声,目光落在春桃袖口露出的一小片淤紫上。那是昨天刘妈妈拧的。

“粥放下。”她开口,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替我办件事。”

春桃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惶:“姑娘!奴婢不敢…”

“西街永兴当铺,”林薇从破絮里摸出一样东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找二柜张升,把这个给他。”她递过去的不是银子,而是半块边缘被火燎过的木牌,上面刻着一朵极简的莲花,墨色早已褪尽,只余下木纹深处一点黯淡的印痕。

这是昨夜烧得神志不清时,她在柴堆缝隙里抠出来的。原主记忆碎片里,这木牌是生母云姨娘唯一贴身收着的东西。赌吧,赌张升认得它。

“只问他一句话,”林薇盯着春桃的眼睛,“‘漠北的风沙,可还记得胭脂裙?’”

春桃浑身一颤,攥紧那半块木牌,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她嘴唇翕动,最终只重重点头,端起那碗几乎没动的粥,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

日头爬上屋檐,光柱里尘埃狂舞。

林薇赤着脚站在祠堂院前。青石板上昨夜暴雨冲刷的痕迹犹在,混合着黄狗干涸发黑的血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与土腥交织的怪味。一桶冰冷的井水,一块粗粝的麻石,就是她的工具。

她将双手浸入刺骨的井水,麻木的指尖瞬间被激得生疼。弯腰,攥紧麻石,一下,又一下,在坚硬的青石上摩擦。水很快浑浊,混着她的汗水和臂上伤口渗出的脓血,在石缝里蜿蜒出暗红的细流。每一次弯腰,左臂的伤口都像被钝刀子割开一次,绿矾的余毒在血脉里隐隐灼烧。

“哟,三姑娘这擦地的架势,倒比浆洗房的婆子还卖力呢!”尖利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林薇动作未停。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刘妈妈。这婆子今日换了件半新的枣红比甲,脚上那双被她簪子扎破的布鞋也扔了,蹬了双厚底棉鞋,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刻意踩在她刚擦净的石板上,留下几个清晰的泥脚印。

“昨儿夜里那疯狗也是晦气,死哪儿不好,偏死这儿!脏了三姑娘的手不说,还得劳动您擦这血污。”刘妈妈叉着腰,声音洪亮得恨不得整个院子都听见,“说来也怪,那狗平日拴得好好儿的,怎么就发了狂,还中了箭?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意有所指地瞟着林薇。

林薇将麻石浸入脏水桶,用力搓洗。浑浊的水面倒映出刘妈妈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也映出她自己毫无波澜的眼眸。

“刘妈妈说得是,”她直起身,舀起一瓢清水,哗啦一声泼在刘妈妈刚踩过的脚印上,水花溅湿了对方的鞋面,“畜生不懂事,死了也就死了。怕就怕人不懂事,踩了不该踩的线,沾了不该沾的血,那才真是…晦气缠身,不得善终。”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大病初愈的虚弱,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子,直直钉进刘妈妈的耳朵里。泼水时,她左手衣袖微微滑落,露出小臂上缠绕的、渗着黄绿色脓血的布条。

刘妈妈脸上的得意僵住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脚,仿佛那溅上的不是井水,而是滚油。她想起昨夜林薇用簪子扎她脚背的狠劲,想起她塞进自己嘴里的湿泥,更想起那句“当票在我手里”的威胁。那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底下却分明翻滚着噬人的漩涡。

“你…!”刘妈妈想骂,嗓子眼却被一股寒气堵住。她狠狠瞪了林薇一眼,色厉内荏地啐了一口,“小蹄子牙尖嘴利!仔细你的皮!”转身匆匆走了,脚步竟有些慌乱,仿佛身后不是那个跪地擦洗的庶女,而是一头随时会扑上来的受伤母狼。

林薇重新弯下腰。麻石摩擦青石的“沙沙”声单调地重复着。日头毒辣起来,后背的褴褛衣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尚未痊愈的身体上。额角的汗珠滚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就在视线朦胧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祠堂西侧角门外的老槐树后,一道人影飞快地缩了回去。

灰布衣角,一闪而逝。是昨夜递馒头的周婆子?还是…别的眼睛?

柴房角落的草棚比昨夜更像个蒸笼。霉味、尘土味和残留的草药味混杂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林薇靠在散发着腐败气息的草垛上,借着门缝透进的一线天光,费力地拆开左臂的布条。伤口边缘的皮肉红肿翻卷,中心溃烂处流出的脓液不再是纯黄绿色,反而透出一种诡异的、掺杂着暗红血丝的浑浊。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那里一跳一跳地灼痛。绿矾的毒,加上昨夜刮服的微量乌头,正在她体内进行一场凶险的拉锯战。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春桃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闪了进来,迅速关好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脸色比出去时更苍白。

“姑…姑娘!”她声音发颤,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不是半块木牌,而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桑皮纸。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当票!

她接过,指尖能感受到纸张残留的体温和微微的潮湿。展开,永兴当铺特有的朱砂印记赫然在目,下面清晰地写着:

虫蛀鎏金扁簪一支,绞丝虾须镯一对,破旧锦缎包袱皮一个。

当期:三十日。

当银:叁两五钱。

经手:甲字柜。

落款处是当铺的方形印章和一个潦草的签名——赵。

不是张升。是甲字柜,姓赵的掌柜。云姨娘的木牌,指向的竟是另一个人?

“奴婢…奴婢照您说的,找到永兴当铺,”春桃咽了口唾沫,声音仍抖得厉害,“没…没见到二柜张升。铺子里一个伙计说,张管事前年冬天害痨病,没了…”

林薇的指尖在“赵”字上顿住。死了?线索断了?

“奴婢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一个穿着体面、像是管事的人从后面出来,问奴婢有什么事。”春桃回忆着,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奴婢就把您的话说了,‘漠北的风沙,可还记得胭脂裙?’”

“他什么反应?”林薇追问,声音绷紧。

“那人…那个赵掌柜,”春桃努力回想,“听了这话,手里的算盘珠子‘啪嗒’掉地上了!脸色变得…变得很奇怪,像是吓着了,又像是…见了鬼。”她顿了顿,“他盯着奴婢看了好久,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进了里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出来,就把这个…塞给奴婢了。”她指了指那张当票。

赵掌柜…认得云姨娘!那句“胭脂裙”就是暗号!他不仅给了当票,而且是在听到暗号后,主动给的!这意味着什么?

“他还说了什么?”林薇追问。

春桃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只是把当票塞给奴婢的时候,手指头冰得吓人,还…还微微发抖。奴婢赶紧就跑回来了。”

林薇捏着这张薄薄的桑皮纸,感觉它重逾千斤。这不仅是拿捏刘妈妈的证据,更是一条指向过去的、幽暗莫测的线索!云姨娘,永兴当铺,赵掌柜,还有那句“漠北”…碎片开始碰撞。

“做得好。”林薇将当票仔细折好,贴身藏入最里层破衣的夹缝,“刘妈妈那边,暂时不必理会。你去歇着吧。”

春桃担忧地看了一眼她手臂狰狞的伤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林薇靠在草垛上,闭上眼。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赵掌柜的反应印证了云姨娘的身份绝不简单。这当票是武器,也是诱饵。刘妈妈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个递出当票的赵掌柜,是敌是友?他背后又站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