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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照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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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2页)

林薇靠在草垛上,闭上眼。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赵掌柜的反应印证了云姨娘的身份绝不简单。这当票是武器,也是诱饵。刘妈妈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个递出当票的赵掌柜,是敌是友?他背后又站着谁?

接下来的两日,林府后园这间破草棚仿佛被遗忘在了角落。除了每日由春桃偷偷摸摸送来的一点几乎不能称之为食物的残羹冷炙,再无人踏足。林薇像一株被遗弃在石缝里的野草,默默积蓄着力量。她以惊人的意志力对抗着伤口的溃烂和高烧反复的余威,用最简陋的方式处理伤口——刮掉腐肉,用煮沸冷却的盐水反复冲洗,再敷上春桃冒险从墙根采来的、不知名的止血草叶。每一次清理都痛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浸透单衣。

第三天傍晚,高烧终于彻底退去,伤口边缘开始结出深红色的硬痂,虽然依旧狰狞,但那股腐败的气息淡了许多。身体的极度消耗带来了强烈的饥饿感,胃里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

就在她望着草棚顶棚漏下的几缕残阳出神时,门外传来了刻意放轻、却带着一种市井油滑腔调的咳嗽声。

“咳咳…三姑娘?老朽赵守成,永兴当铺的,特来拜会。”

来了!

林薇眸光一凝,迅速拢好散乱的头发,拉平破烂的衣襟,背脊挺直地靠坐在草垛上,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沙哑,却刻意带上了一丝沉静:“门没闩,赵掌柜请进。”

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半旧但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靛蓝色细棉布长衫的老者侧身进来。他约莫五十多岁,身材瘦小,背微微佝偻,一张脸生得极为普通,是那种丢进人堆里瞬间就找不着的长相。唯有一双眼睛,眼白泛黄,眼珠却异常灵活清亮,像两颗浸在油里的琉璃珠子,进门瞬间已将狭小的草棚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林薇手臂的伤处和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竹篾食盒。

“老朽冒昧了。”赵掌柜拱了拱手,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恰到好处的谦卑笑容,但那笑意并未深达眼底,“听闻三姑娘身子不爽利,一点粗陋点心,不成敬意。”他将食盒放在地上唯一一块稍平整的石头上打开。

里面是四个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素馅包子,白白胖胖,散发着诱人的麦香。旁边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酱肉,以及一小壶温热的米酒。

食物的香气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对饥肠辘辘的林薇来说,这诱惑力是致命的。

“赵掌柜客气了。”林薇的目光掠过食物,落在他脸上,“不知掌柜今日登门,有何指教?”她没有动。

赵掌柜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换上一种带着探究和复杂情绪的神情:“不敢当指教。老朽…只是听了春桃姑娘传的那句话,心中实在难安,特来…求证一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那双精明的眼睛紧紧盯着林薇:“‘漠北的风沙,可还记得胭脂裙?’敢问姑娘,此话…从何而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拂过左手小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陈旧鞭痕——这是原主记忆中,裴氏以“管教”为名留下的印记。

“有些事,刻在骨子里,忘不掉。”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意有所指,“就像掌柜的,听到一句旧话,不也坐立难安,立刻寻来了么?”

赵掌柜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林薇的答非所问,还有她拂过伤痕的动作,都像是一种无声的指控。他沉默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食盒旁边。

是那半块莲花木牌。

“此物…姑娘认得?”他问,声音更低了。

“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林薇反问,目光锐利起来,“赵掌柜今日来,是叙旧,还是…想拿回什么东西?”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张当票藏匿的位置。

空气瞬间凝滞。草棚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赵掌柜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和无奈,油滑之气褪去不少:“三姑娘快人快语。老朽…不敢有他念。只是故人已逝,有些东西,知道得多了,对姑娘…未必是福。”他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姑娘眼下这境况,老朽看在眼里,心中着实不忍。若姑娘信得过,老朽在府外,倒还有几分微末之力,或可…略尽绵薄。”

试探?还是示好?

林薇心中冷笑。这老狐狸,避重就轻,既想撇清关系,又想抛出橄榄枝。她需要他的“微末之力”,但绝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赵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林薇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旧事如烟,暂且不提。眼下,我倒真有桩小事,想请教掌柜。”

赵掌柜微微躬身:“姑娘请讲。”

“听说掌柜除了当铺,在西街还有间…书铺?”林薇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赵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呃…是有一间‘墨韵斋’,小本经营,勉强糊口罢了。姑娘…怎的问起这个?”

“生意如何?”林薇追问。

赵掌柜苦笑摇头,脸上浮现出真实的愁容:“唉,不瞒姑娘说,惨淡得很。这年头,能识文断字的本就不多,舍得买书的更少。铺子里积压的旧书都快发霉了,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连伙计的工钱都快发不出了。”他搓着手,一副愁肠百结的模样。

“哦?”林薇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洞悉的意味,“掌柜就没想过…换个法子卖书?”

“换个法子?”赵掌柜一愣,浑浊的眼睛里透出茫然,“书…还能怎么卖?总不能当街吆喝吧?”

林薇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掌柜的,你说,这京城里的人,最爱什么?”

“爱什么?”赵守成被问懵了,下意识道,“自然是爱钱,爱权,爱…”他忽然意识到失言,住了口。

“是热闹。”林薇替他接了下去,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是新鲜,是占便宜的感觉,是…一场能参与进去的戏。”

赵掌柜皱起眉,更加困惑了:“姑娘的意思是…?”

林薇微微前倾身体,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力量:“如果,能让买书变成一场热闹的‘关扑’(赌博)呢?”

夕阳的金辉彻底沉入西墙,草棚内光线迅速黯淡。林薇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地铺陈开来,每一个字都像投入赵守成心湖的石子,激起越来越大的涟漪。

“关扑?”赵守成捻着稀疏的山羊胡,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书是圣贤之物,岂能与博戏相提并论?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他连连摇头,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好奇。

“圣贤也要吃饭,掌柜的铺子也要活。”林薇不为所动,声音冷静得像在剖析一桩生意,“‘关扑’只是引子,核心是‘占便宜’的心思。我问你,你铺子里那些积压的、蒙尘的旧书,若标价一百文,有人买吗?”

赵守成苦笑:“十文都未必有人要。”

“好。那如果,我告诉你,只需花十文钱,就有机会博到一本价值百文、甚至数百文的书呢?”林薇循循善诱。

赵守成捻胡子的手停住了,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十文…博百文?这…倒是个新奇想法。可如何博法?掷骰子?抽签?那岂不是真成了赌场?”

“非也。”林薇摇头,“我们要的,是让每个掏钱的人,都觉得自己‘有可能’占到大便宜,而且过程要足够有趣,足够吸引人围观。”她顿了顿,脑海中现代营销学的知识飞速运转,转化为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汇。

“我们可以称之为…‘博书彩’。”她缓缓道,“第一步,选书。从你积压的旧书里,挑出二十本品相尚可、题材各异、原本价值百文以上的书。用上好红绸包裹,只露书名一角,悬于铺中最显眼处。每本书前,挂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

赵守成听得入了神,下意识追问:“匣子里装什么?”

“钥匙。”林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二十个匣子,只有一把钥匙能打开其中一个书匣。其余的匣子里,要么是空的,要么…只是一张写着‘下次好运’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