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他那只空闲的左手,缓缓抬起,伸向自己脸上覆盖的东西——一张……青铜面具
直到此刻,借着门外偶尔闪过的惨淡电光,我才猛地注意到,他那张酷似师父的、枯槁如树皮的脸上,竟然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东西!那东西的边缘极其贴合他的面部轮廓,之前因为光线和距离,还有他脸上深刻的皱纹,我竟完全没有察觉!
那是一只……造型极其古朴诡异的青铜面具!面具的眼眶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鼻梁高耸而怪异,嘴巴的位置是一条紧紧抿着的直线。面具冰冷、死寂,透着一股来自远古的、令人窒息的威严和邪异。
他的手指,那几根同样枯瘦冰冷的手指,摸索着扣住了面具的边缘。然后,在我惊恐到极点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那副青铜面具,从脸上……揭了下来。
面具边缘似乎与皮肉粘连,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啦声,如同撕开一层干涸的皮。面具下的脸,一点点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轰隆——!!!
又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石屋内部,也照亮了那张隐藏在青铜面具之下的脸!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
我张着嘴,所有的挣扎、嘶吼、恐惧,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双被闪电映照得毫发毕现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
枯瘦,干瘪,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深陷的眼窝,浑浊发黄的眼珠。微微塌陷的鼻梁,薄而发青的嘴唇……
一模一样!
和被我亲手捅死在毒缸边的师父,一模一样!
不!甚至比死去的师父,更加枯槁,更加死气沉沉!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色,紧紧包裹着骨头,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珠深处,翻涌着不属于尸体的、复杂而痛苦的情绪。
嗬……
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极致惊恐的抽气从我喉咙里挤出。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被他攥住的手腕也在抖。剔骨刀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的碎石地上。
鬼!绝对是师父的鬼魂!他来找我索命了!因为我那一刀!因为这十年非人的折磨!
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我刚刚升起的凶戾。我猛地向后缩,脊背再次重重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勒爆!
不……不是我……师父……不是我……语无伦次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我哆嗦的嘴唇里蹦出来,带着哭腔。十年毒缸都没能让我崩溃的意志,在这一刻被这张死而复生的脸彻底击碎。
那张酷似师父、却更加枯槁死寂的脸上,眉头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那翻涌的痛苦似乎更浓重了一些。他看着我失态的样子,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
我……不是……你师父。
声音虽然依旧难听,但比起刚才那种破风箱般的喘息,似乎多了一丝……属于人的艰难语调
我蜷缩在墙角,像只被逼到绝路的受伤野兽,浑身抖得筛糠一样,惊恐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痛苦和一种沉重的疲惫交织着。过了好几秒,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
我是……守墓人。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目光越过我,投向门外无边无际的风雨和废墟,在这城里……活了……八百年。
八百年
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我混乱的脑子里。荒谬!怎么可能有人活八百年除非……他不是人!刚才那些在街上僵硬挪动的人……不生不死……
他们……守墓人——暂且这么称呼他——的目光收回来,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中了‘长生蛊’……肉身不死……灵魂……早已腐烂……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解脱……
长生蛊师父临死前癫狂的呓语碎片般再次闪现——不死药成了,天下人就再也不用死了!难道……难道师父当年……成功了这鬼城里的怪物,就是那不死药的成果!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你的血……守墓人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带着一种病态的、燃烧般的渴求,死死盯着我的手腕,仿佛能透过皮肉看到里面流淌的黑色毒血,……能……解这蛊毒!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嘶哑的声音在狭小的石屋里回荡,我感觉得到!刚才……碰到你的血……我身上……这腐烂的躯壳里……有一丝……活了!
他猛地松开了一直攥着我手腕的手。
我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把手缩回怀里,紧紧抱住。手腕上留下几道清晰的、青紫色的指印,剧痛依旧残留。心却在狂跳。我的血……能解蛊毒这怎么可能我是毒人啊!我的血是剧毒!
帮我……守墓人上前一步,枯槁的身体因为急切而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光芒里混杂着绝望的祈求、疯狂的希望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帮我……解脱他们!他猛地指向门外风雨飘摇的黑暗废墟,所有……中了蛊的……行尸走肉!
他枯瘦的手颤抖着,伸进自己破烂的麻布衣襟里摸索着。片刻,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武器。
是一把匕首。
一把和我掉在地上那把剔骨刀样式截然不同的匕首。它很短,只有巴掌长,刀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反光的幽蓝色泽。刀柄是某种漆黑的木头,缠绕着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丝般的纹路。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淡淡甜腥的气息,从这把小小的匕首上散发出来,比这守墓人身上的味道更加纯粹、更加令人作呕。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幽蓝色的刀柄,仿佛那东西滚烫无比。然后,他用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献祭般庄重(或者说绝望)的姿态,将这把淬着诡异毒光的匕首,朝着我,递了过来。
包括……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解脱般的释然,……我自己。
幽蓝色的淬毒匕首,静静地躺在他枯槁如鹰爪的手掌里,散发着阴冷甜腥的气息,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帮我解脱他们。
包括我自己。
这两句话,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钉进我混乱的脑海。恐惧依旧盘踞着,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心脏。但另一种情绪,一种更加黑暗、更加粘稠的东西,却如同毒缸里翻腾的药渣,慢慢从心底泛了上来。
我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他递出匕首的那只手上。灰败、枯槁的皮肤上,几点极其眼熟的、硬币大小的暗银色斑块,如同溃烂的烙印,清晰地印在他的手腕和小臂内侧。
毒斑!
和师父身上一模一样的毒斑!那是长年累月接触剧毒、身体被毒素侵蚀到极致才会出现的印记!师父的毒斑遍布全身,是泡在毒缸里十年的功勋章。而眼前这个自称活了八百年的守墓人,他的手上,也有!
这印记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充满痛苦和怨恨的盒子。师父那张沟壑纵横、癫狂贪婪的老脸,缸口上方浇下的滚烫毒汁,日复一日撕心裂肺的煎熬……还有最后,他喉咙喷涌而出的黑血,那死不瞑目的眼神……
十年非人的折磨,化作了此刻胸腔里翻腾的、滚烫的恨意。这恨意瞬间压过了对眼前这张酷似师父面孔的恐惧,也压过了对这诡异古城、对那长生蛊毒的茫然。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那只被剧毒浸透、泛着暗绿色泽的手,带着细微的颤抖,一点点靠近那把幽蓝色的匕首。冰冷的刀柄触碰到指尖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顺着手臂窜了上来,激得我打了个寒颤。那寒意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共鸣仿佛这把淬毒的凶器,与我体内流淌的毒血,天生就该是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