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是周然的手机!就在书桌上,屏幕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瞬间将摇曳的烛光压了下去!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一个名字——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点亲昵意味的昵称。来电铃声执着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周然猛地抬起头,脸色在手机屏幕惨白的光线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她像被那铃声烫到,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指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慌乱地按下了拒接键!动作快到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惊恐。
屏幕暗了下去。
房间重新陷入烛光笼罩的昏暗。但刚才那刺目的一幕,却像烙印般刻在了我的视网膜上。那个名字,那急促的铃声,还有她瞬间失态的反应……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上。所有刻意忽略的、自欺欺人的猜测,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无声却无比残酷的证实。
空气凝固了,比断电时的黑暗更令人窒息。窗外的风雨声似乎都遥远了,只剩下我们之间无声的、巨大的裂痕在蔓延。那碗面突然变得难以下咽,哽在喉咙里,灼烧着食道。
周然僵坐在椅子上,手机还紧紧攥在手里,指节用力到发白。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条暴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没有解释,一个字都没有。
沉默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冰冷地淹没脚踝,膝盖,胸口……令人窒息。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沙发旁的矮几,发出哐当一声响。碗里剩下的面汤晃荡着洒出来一些,在矮几上蜿蜒流淌。
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我去看看窗户。
几乎是落荒而逃。我走到那扇不断被风雨拍打、发出呻吟的窗前,背对着她。窗玻璃上凝结着冰冷的水汽,模糊地映出屋内的景象——烛光下,她依旧僵直的背影,和她手中那部沉默的手机。
胃里的面条翻江倒海,连同那个陌生的名字,一起灼烧着五脏六腑。原来那衣柜里的鲜亮,不是偶然。原来她说的一个人,只是此刻的状态。原来这短暂的、被台风逼出来的依偎,只是我自欺欺人的幻觉。那通电话像一盆冰水,将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也彻底浇熄了心底那点死灰复燃的、可耻的奢望。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着冰冷的、布满水珠的玻璃。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咆哮的风雨。屋内,是比窗外更冷的、无法逾越的三年时光和另一个人的存在。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大块,灌满了冰冷的风雨声。
那一夜,风雨未曾停歇。我们各自占据房间的一角,沉默是唯一的语言。我蜷缩在那张狭窄的旧沙发上,听着窗外永无止境的呼啸,听着她偶尔翻身时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烛火早已燃尽,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那碗没吃完的面坨在碗里,在黑暗中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天快亮时,风雨的势头终于减弱了一些,从狂暴的嘶吼变成了疲惫的呜咽。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灰蒙蒙的天光,我起身,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购物袋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像装满了昨夜未尽的狼狈和不堪。
周然也起来了。她靠在小厨房的门框上,身上裹着一件薄薄的针织开衫,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更加憔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有疲惫,有疏离,似乎还有一丝欲言又止的……歉意
我走了。我打破沉默,声音沙哑得厉害。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书桌,那个曾经放着我们丑丑的招财猫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她轻轻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路上小心。
没有挽留,没有解释。只有一句客套的、属于陌生人的告别。
我拉开门,楼道里潮湿的霉味涌了进来。我迈步出去,没有回头。身后的门,在我踏出楼道的瞬间,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关上了。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6
台风过后的狼藉
走到巷口,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后泥土的腥气和残枝败叶的腐败气息。路面一片狼藉,积水深深浅浅。掏出手机,屏幕终于亮起,显示着微弱的信号。屏幕顶端,赫然是十几个未接来电,来自不同的号码,都是昨夜物业和同事打来的,询问我的安危。还有一个,是来自我现在的合租室友。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抬起头,东方的天际,厚重的云层被撕裂开一道缝隙,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水汽的金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破碎的城市街道上。
台风过去了。
我掏出那个在超市买的、崭新的充电宝,插上手机。屏幕右上角的电池图标,一点点地开始充能。绿灯亮起。
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踩着满地的泥泞和水洼,我朝着与梧桐巷相反的方向,汇入了劫后余生、开始慢慢苏醒的城市人流。身后那栋破旧的居民楼,在灰蒙蒙的晨光里,迅速缩小,最终消失在街角。
手机屏幕彻底亮起,电量缓慢而坚定地回升着。
走出梧桐巷口,冰凉的雨水斜刮在脸上,像细碎的玻璃渣。巷子外的主干道早已面目全非。浑浊的积水裹挟着断枝、垃圾和不知名的碎片,在路面上肆意横流,深的地方能没到小腿肚。几棵粗壮的梧桐被连根拔起,横亘在路中央,枝叶狼藉地浸泡在泥水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泥土腥气、植物腐败和城市垃圾被浸泡发酵后的复杂气味,刺鼻而颓丧。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冰冷的污水里,裤腿早已湿透,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手里拎着的购物袋被雨水打湿,边缘有些软塌,里面的方便面包装袋摩擦着发出窸窣的声响。每一次抬脚落下,都溅起浑浊的水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拿出来,屏幕沾着水珠,有些模糊。是房东发来的消息,简短冰冷:阁楼窗户被台风刮飞了,雨水倒灌,整个屋子都泡了。尽快回来处理,否则押金不退。后面附着一张照片,透过敞开的窗洞,能看到屋里一片狼藉,地板上的水反射着惨淡的天光,我堆在地上的几本书像小船一样漂着。
照片旁边,还有一条未读消息,是合租室友小张:哥!你没事吧我昨晚打你电话不通!阁楼完了!房东炸了!你东西……唉,节哀。我暂时搬到朋友那了,你回来自己保重。
心沉到了冰冷的污水里。那个四面漏风的顶层蜗居,那个裂了缝的窗户,连同里面我那些不值钱却积攒了几年生活的零碎,终究是没逃过这一劫。像是对昨夜那场荒谬温存的嘲弄。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方向明确起来——先回那个已成水塘的家,收拾残局。
……
7
阁楼的废墟
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阁楼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湿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地板像被水泡发的馒头,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咯吱的呻吟。水痕在墙壁上留下深色的印记,蜿蜒到天花板。窗户的位置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豁口,边缘参差不齐的木头茬子裸露着,冷风夹着残余的雨丝毫无遮挡地灌进来。我那些可怜的家当:几件洗得发白的T恤皱巴巴地泡在水洼里,几本专业书籍湿透变形,像一块块沉重的砖头,最值钱的那台用了五年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裂开,键盘里都是泥浆。
房东叉着腰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唾沫星子横飞:……说了多少次窗户危险!台风天还敢住这现在好了!损失算谁的押金别想要了!墙泡成这样,地板全废了!这损失……
我麻木地听着,蹲下身,徒劳地把那几本湿透的书捞起来,书页黏连在一起,轻轻一扯就烂了。手指触到书页边缘冰冷的泥水,刺骨的凉。房东的指责嗡嗡地响在耳边,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阁楼里阴冷刺骨,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寒意像无数根针扎进骨头缝里。头开始一阵阵发晕,视线也有些模糊。
……你听见没有说话啊!房东的胖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上。
我扶着旁边湿漉漉的墙壁想站起来,膝盖却一阵发软,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喂!你……房东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点惊慌。
下一秒,天旋地转。
……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