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当天夜里,徐波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站在井边,建军和卫国在井底对他笑,他们的脸白得像纸,眼睛黑洞洞的,手腕上的红布条缠在一起,变成了井绳。下来玩啊,他们说糖吃。
徐波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看见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站在建军和卫国身后,长发垂到地上,遮住了脸,手里拿着根红布条,正往两个孩子的脖子上缠。红布条越收越紧,两个孩子的脸涨得通红,却还在笑,嘴角淌出黑血,滴在井底的黑土上,开出一朵朵小花。
波波!醒醒!娘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冷汗已经浸透了背心。窗外的月光惨白,照在墙上的挂历上,大暑两个字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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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村里炸开了锅。有人在井边发现了建军和卫国的尸体,是被那根红布条井绳缠在一起拖上来的。俩孩子的脸白得像纸,眼睛瞪得溜圆,手腕上的红布条手链不见了,脖子上却多了道深深的红痕,像被勒过的。
徐波跟着大人去看时,尸体已经被白布盖着,停在井边的空地上。他看见三爷爷蹲在地上,用树枝扒拉着井边的黑土,土里面混着些红布条的碎片,还有几颗没化的水果糖,糖纸是红色的,印着个笑脸娃娃。
是‘井娘’啊。三爷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要找替身,找俩孩子作伴呢。
井娘徐波忍不住问。
旁边的老支书叹了口气:早年间,这井边淹死过一个穿红衣服的媳妇,说是生不出娃,被婆家逼着跳了井。从那以后,每年夏天,只要到了正午,这井就不安生,总有人听见底下有女人哭。
徐波想起梦里的红衣服女人,胃里一阵翻涌。他突然明白,建军和卫国手腕上的红布条,根本不是什么护身符,是井娘用来认人的记号。
3
红痕
建军和卫国的葬礼办得很仓促。按照村里的规矩,横死在外面的年轻人,不能进祖坟,只能埋在北坡的荒地里,离那口机井不远。下葬那天,天阴沉沉的,没出太阳,可风里带着股焦糊味,像正午的日头在烤东西。
徐波的奶奶用桃木枝给全家扫了扫身子,说能去晦气。桃木枝划过徐波的脖子时,他疼得缩了一下,奶奶咦了一声,扒开他的衣领看:这是啥
徐波低头看,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红痕,像被线勒过的,不疼不痒,却怎么也擦不掉。昨天就有了。他含糊地说,其实他知道,是昨晚做梦时,被梦里的红布条蹭到的。
奶奶的脸一下子白了,拉着他就往三爷爷家跑。三爷爷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看见徐波脖子上的红痕,烟杆啪地掉在地上:坏了!这是被‘井娘’盯上了!
他赶紧从屋里翻出个黑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黄纸、朱砂和一把铜钱。快,去井边烧点纸,把这铜钱挂在脖子上,说不定还能躲过去。三爷爷的手在抖,那俩孩子下葬时,我就看见井边有个红影子晃了晃,当时没在意,没想到她盯上你了!
徐波吓得腿都软了,奶奶硬拖着他往北坡走。一路上,风里的焦糊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细细的,像蚊子叫。快到井边时,徐波看见地里的玉米倒了一大片,倒的方向全是朝着井的,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似的。
井边还围着几个人,是村里的胆大的,在往井里扔石头,想把井娘镇住。石头扔进井里,咚的一声,半天没有回音,像是掉进了无底洞。
别扔了!奶奶喊了一声,越扔她越生气!
她把黄纸铺在井边,用朱砂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点燃后,拉着徐波跪下磕头:井里的仙儿,这孩子还小,不懂事,你放过他吧,我们给你多烧点纸,多送点吃的……
黄纸灰被风吹起来,打着旋儿往井里飘。徐波跪在地上,脖子上的红痕突然疼了起来,像被火烤似的。他抬起头,看见井口的上空飘着个红影子,像件晾着的红衣服,风一吹,袖子摆了摆,像是在招手。
波波,快挂铜钱!奶奶把一串铜钱往他脖子上套。铜钱刚碰到脖子,红痕就不疼了,可徐波却听见井里传来哗啦啦的声,像是有人在底下摇铜钱。
他不敢再看,拉着奶奶就往回跑。跑过玉米地时,他看见建军和卫国的新坟前,插着的招魂幡倒了,幡布被风吹得贴在坟头上,像件红衣服。
回到家,徐波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敢出门。脖子上的红痕虽然不疼了,但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尤其是在正午时分,太阳最毒的时候,他总能听见窗外有沙沙的声,像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
第四天中午,徐波正趴在桌上睡觉,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波波,开门啊,我是建军。门外传来建军的声音,带着股湿漉漉的土腥味。
徐波吓得钻进床底,捂住嘴不敢出声。他知道,建军已经死了,这是井娘在骗他开门。
波波,我给你带糖来了,就是井底下的那种,可甜了。建军的声音越来越近,门板被敲得咚咚响,像是要被撞开似的。
接着,又传来卫国的声音:波波,快开门吧,红衣服的姐姐说,只要你跟我们走,她就不勒你脖子了,还让你当孩子王。
徐波的眼泪掉了下来,他想起以前和建军、卫国一起在麦场上打滚,一起偷摘邻居家的黄瓜,那时候多开心啊,可现在,他们变成了索命的鬼。
敲门声突然停了,外面传来哗啦啦的声,像是铜钱在响。徐波从床底往外看,看见门缝里塞进来一张纸,上面用红笔画着个笑脸,嘴角咧得很大,像井边的那个死结。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动静了。徐波敢从床底爬出来,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门外空荡荡的,只有一串铜钱掉在地上,是奶奶给他挂的那串,上面沾着黑泥,像从井里捞出来的。
他捡起铜钱,突然发现上面刻着些小字,仔细一看,是建军和卫国的名字,还有他自己的名字——徐波。
4
正午
徐波把刻着名字的铜钱藏在枕头下,夜夜都睡不安稳。他总梦见自己站在井边,太阳挂在头顶,像个烧红的铜盘,把地面烤得冒烟。建军和卫国站在井里,对他招手,说只要他跳下去,红痕就会消失,还能永远在一起玩。
波波,别怕,底下不深。建军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叫,红衣服的姐姐可好了,她给我们梳辫子,还教我们唱歌。
卫国在一旁点头,手里拿着颗红糖果:你看,这糖可甜了,是姐姐用自己的血做的。
徐波想跑,可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他看见井娘从井里飘了出来,红衣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长发被风吹得飘起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挂着笑,手里拿着根红布条,慢慢往他脖子上缠。
快了,就差你一个了。井娘的声音软得像棉花,凑齐三个,我就能出去了,就能去找我那没出世的孩子了。
红布条缠上脖子的瞬间,徐波猛地惊醒,浑身都是冷汗。他摸了摸脖子,红痕比以前更红了,像要渗出血来。
这天一早,三爷爷就来了,手里拿着个罗盘,在屋里转来转去,眉头皱得像个疙瘩。不行,这邪气太重,压不住了。他叹了口气,‘井娘’选的是正午时分,明天就是大暑,阳气最盛也最烈,她要在那天正午,把波波的魂勾走。
那可咋整啊娘急得直掉眼泪,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勾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