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我的规矩他冷笑一声,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的规矩让这家店站了一百年!而你的那些糖水,只会让它变成一个笑话!
笑话我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些吗我告诉你为什么!我妈生病后期,味觉退化,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你那引以为傲的咸汤,在她嘴里和白水没区别!只有我做的桂花甜面,她才能吃下去,才能对我笑一笑!食物不只是规矩,陆远!它还是情感,是记忆,是爱!是你这种只懂得守着祖宗牌位的人,永远不会明白的东西!
我的话像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他脸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眼里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震惊和茫然的动摇。
厨房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们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绝望像浓雾,笼罩着整个面馆。完了,一切都完了。这家店,我们谁也保不住了。
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拿起抹布,开始擦拭一张空荡荡的桌子。就是这张桌子,打电话来取消预订的王叔,以前最爱坐在这里。我擦着擦着,手触到了桌子底下粘着的一团纸。我把它扯下来,摊开,那是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刺入我的视线:
**城市美食创新大赛**
——冠军将获得二十万奖金,及本地美食杂志独家专访。
那行字,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我被绝望吞噬的大脑。这是唯一的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抓起那张宣传单,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走到他面前,把它拍在账台上,就在那本结婚证旁边。
我们参加这个。我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陆远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嘲讽:我们你和我我们连一碗面都做不到一起,还想去参加比赛
不然呢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吗眼睁睁看着这家店被拍卖,看着你爷爷的招牌,我妈妈的念想,都变成别人手里的废品
我指了指他身后那块陆式老招牌,又指了指我这边的一排玻璃瓶。
陆远,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们可以继续恨对方,但必须先活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宣传单,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我知道,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他的骄傲,他的传统,他对我所有的厌恶,都在和生存这个残酷的词做着最后的搏杀。
良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可以。
我刚松了口气,他下一句话就让我如坠冰窟。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比赛面的配方,必须以我的咸汤为底,我来主导。**你那些哄你妈妈开心的‘糖水’,最多只能是点缀。**
糖水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竟然把我最珍视的、为母亲留住最后一点温暖的记忆,轻蔑地贬低为糖水。
我看着他寸步不让的眼神,又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生存的压力像一把巨斧,悬在我的头顶。
好。
我几乎是咬碎了后槽牙,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我们没有握手,甚至没有再多看对方一眼。这个脆弱的、充满了屈辱和火药味的同盟,就在这家空无一人的面馆里,草草达成。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滚滚的雷声传来,仿佛预示着我们这场被迫合作,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风暴。
3
我们的合作,是从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开始的。
厨房不再有楚河汉界,因为整个空间都变成了战场。为了那勺豆豉里的咸,还是我糖桂花里的甜,我们能吵上半小时。空气里弥漫的不是食物的香气,而是呛人的火药味。
不行!陆远一勺子敲在锅沿,声音像冰块砸在铁板上,豆豉发酵的复合风味是这碗面的根基,你加糖桂花,就是画蛇添足!
画蛇添足我气得脑子嗡嗡响,举着手里的糖桂花酱,陆远,你懂不懂什么叫提香一点点的甜,能把你那死咸的豆豉味变得有层次!是激发,不是破坏!
我不需要你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来‘激发’!他瞪着我,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我的汤,有它自己的灵魂,不需要你的糖水来指手画脚!
又是糖水!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就在我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一心想着反驳他,手上搅拌浓汤的动作慢了半拍。锅里的汤猛地沸腾起来,滚烫的浓汤溅出来,不偏不倚,全落在我手背上。
嘶——钻心的疼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还没来得及看伤口,陆远几乎是瞬间就冲了过来。他脸上那种冰冷的、准备吵架的表情还没散去,就被一种更猛烈的情绪取代了。
他没有问我怎么样,更没有一句安慰。而是粗暴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拖到水龙头下,拧开开关,用冰冷的自来水对着我通红的手背猛冲。
水流很急,冲得我伤口生疼。我刚想挣扎,就听到他压着火气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又凶又急:你没长眼睛吗锅开了都不知道躲!毛手毛脚!
他的力气很大,手掌像铁钳一样箍着我的手腕,不让我动弹。嘴里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可我抬起头,却愣住了。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全部的表情,但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他那双死死盯着我手背、却刻意躲开我视线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些责备和不耐烦,而是满满的、来不及掩饰的惊慌和后怕。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笨拙的温柔。
我的心,就像被这股笨拙的温柔,狠狠撞了一下。原来这个人冰冷坚硬的外壳下,也会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刻。
我没再挣扎,也没戳破这层微妙的气氛,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抓着我的手,在冰冷的水流下冲了很久很久。
那晚,我们谁也没再提烫伤的事。厨房里安静得只剩下锅里汤汁翻滚的声音。我们都憋着一股劲,谁也不服谁,却又朝着同一个目标使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的调配后,我将一小撮用蜂蜜炒过的蒜蓉,小心翼翼地融进了他用豆豉熬成的酱料里。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奇妙的香气飘散开来。那味道很复杂,既有豆豉的醇厚,又有蜂蜜的清甜,咸与甜以前所未有的和谐姿态,交织在一起,谁也没有压过谁,反而互相成就,变得更有深度。
我们都愣住了。
陆远拿起一把干净的勺子,舀了一点,放进嘴里。我也紧张地尝了一口。
酱料在舌尖化开,那股完美的味道瞬间征服了味蕾。我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视线在空中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