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8页)
曲调悠远而哀伤,带着一种释然的平静。
我的身体已经变得几乎完全透明,像一层淡淡的烟雾,只有在心口的位置,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光芒,那或许是我最后未散的执念和情感。
琴声渐歇,余音袅袅。
许牧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有悲伤,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温柔的送别。
许牧,我用尽最后的力量,让意念清晰传递,谢谢你。
谢谢你看得见我。
谢谢你听见我。
谢谢你还我真相。
谢谢你……喜欢过我。
那点微弱的光芒,开始一点点消散,像萤火虫融入了晨曦。
最后的那一刻,我仿佛用尽了人间最后的力气,传递出最后一缕微弱却清晰的意念:
如果……有下辈子……
换我……早点遇见你。
光芒彻底消散。
钢琴最后一个音符,也终于沉寂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许牧一个人,和满室空寂。
(十一)尾声·白昼之后
时间是最冷静的医生,缝合一切伤口,也掩埋一切真相。
一年后。
护城河的水依旧静静流淌,春雪初融,河岸冒出新绿。
许牧出版了他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钢琴独奏专辑,命名为《见夏》。封面设计极其简洁,只有初春时节护城河的一角,冰雪消融,河水深蓝,带着一丝料峭的暖意。专辑内页没有文字,只有每一首曲子的标题和日期。据说销量很好,尤其是那首未命名的、只有编号《Track
07》的曲子,被乐评人形容为灵魂的低语与告别,听者无不感到一种深切的哀伤与平静。
楼下老白的馄饨摊,招牌旁边默默多了一行小字:见夏面。每天第一碗面,永远是免费的,浇头是额外的煎蛋和火腿。没人知道为什么,偶尔有熟客问起,老白只是用围裙擦擦手,摇摇头,用他那只好耳朵侧过来,嘟囔一句:给一个闺女留的……她可能……出远门了。然后便低头去揉面,不再多言。
姜衡卖掉了那套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大房子。所得款项,除去必要的生活费用,全部捐给了一个致力于抑郁症防治和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公益基金会。他搬到了城郊一个小公寓,深居简出。有人偶尔在母亲墓前看到他,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放上一束花,一坐就是大半天,不说话,也不哭。
叶霜在边境某个气候湿热的小镇被找到。她没有抵抗,安静地接受了逮捕。但最终因为证据链的一些问题以及年代久远,主要指控未能成立。她变卖了所有东西,在那小镇上开了家小小的民宿,规模不大,生意清淡。民宿门口,却种满了蓬勃的、无人打理却开得热烈的蓝色鸢尾花。她常常对着那些花发呆,一坐也是一整天。
叶夭的案件审理过程漫长而曲折。那段推人落水的视频过于模糊,无法作为直接证据定罪。但她贿赂护工、意图影响我母亲治疗的证据确凿,加上事后的逃逸行为,最终被判了很重的刑期。入狱后不到三个月,在一个清晨,她被发现在囚室内用磨尖的牙刷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的遗言只有一句,写在撕下的病历纸背面,字迹扭曲:
姐姐,对不起。
而我。
我在第七日的黄昏彻底消散。
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仿佛过去了亿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然后,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和温暖。像破茧的蝶,挣脱了所有沉重和污浊的枷锁。
黄昏之后,漫长冰冷的黑夜终于过去。
我仿佛沉睡了很久,又像是仅仅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眼时,周围不再是姜家冰冷窒息的客厅,也不是许牧公寓里那带着悲伤告别的钢琴声。
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柔和明亮的光。不刺眼,却包容一切。
没有恨,没有痛苦,没有不甘,没有遗憾。
只有一种深切的、彻底的平静。
如同风暴过后,伤痕累累的大地终于沐浴在雨过天晴的第一缕阳光之下。
黄昏之后,我终于等来了我的白昼。
【彩蛋】
2025年3月17日。春寒料峭。
许牧抱着一束新鲜的、带着露水的蓝色鸢尾,再次来到我母亲的墓前。他将花轻轻放在墓碑前,和旁边姜衡早上送来那束白色的鸢尾并排放在一起。
他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
良久,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一阵稍大的春风吹过,卷起蓝色鸢尾娇嫩的花瓣,纷纷扬扬。其中最美最完整的一瓣,打着旋儿,轻盈地、精准地落在我母亲墓碑那张小小的照片上。
照片里,是母亲抱着刚满六岁的我。我扎着两个小揪揪,缺了门牙,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脸上是那种从未被伤害过、从未经历过离别与背叛的、最纯粹干净的快乐。
那瓣蓝色的鸢尾,正好落在照片里我的脸颊上。
像一个温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