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黄昏之后,白昼不再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一章(第4页)

我蹲下身,试图环抱住自己,却只抱住一片虚空。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被宣判了后果自负。

而那个曾发誓要陪我的人,最终在我的死亡证明和骨灰盒面前,选择了沉默地站在另一边。

(七)

第二天,阳光依旧刺眼。

我的骨灰盒被遗忘在储物间的角落里,上面甚至被叶夭不小心扔了一个废弃的旧纸箱盖住,美其名曰眼不见为净。

这个家,迅速地从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惊吓中恢复过来。或者说,他们努力地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我的死亡只是一个不愉快的插曲,一个姜见夏式的、惹人厌烦的恶作剧。

我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绝望,尽管鬼魂并不需要呼吸。

我飘出了这个令人作呕的房子。

春日的阳光照在我透明的身体上,没有任何温度。楼下小区花园里,孩子们在嬉笑打闹,那些声音穿过我的身体,变得遥远而模糊。

就在单元门出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厢式小货车,车门开着,里面似乎装着些工具。一个男人正背对着我,弯腰从车里取东西。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工装裤,身形清瘦挺拔。

是许牧。住在我们楼下的邻居,那个据说听力不好、总是戴着黑色耳罩的钢琴调律师。

他搬来大概一年左右,平时深居简出,碰面了也只是点点头,很少说话。我曾听叶夭在饭桌上八卦过,说他是个怪人,年纪轻轻却选择这么个沉闷的职业,而且好像耳朵真的有问题,助听器都不太戴,总是戴着那个大大的隔音耳罩。

他直起身,转过来。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阳光照在他脸上,五官干净清晰,眼神是一种介于专注和放空之间的状态。

然后,他的目光抬了起来,越过来往的人群,越过高大的香樟树,最后,定格在我所漂浮的这片虚空。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或者干扰了他的东西。

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抬手,摘下了始终戴着的黑色耳罩,露出了左侧耳朵里一个小巧的、金属质感的助听器。

他的目光准确无误地锁定在我所在的位置,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试探性的、却清晰无比的名字:

姜……见夏

我猛地一颤,灵魂仿佛都被这三个字震得荡漾了一下。

他……他能看见我

许牧向前走了几步,避开一个玩滑板车的小孩,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沉静的、确认般的打量。

你……我下意识地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人类能听见的声音。

但他好像听见了。他指了指自己耳朵里的助听器,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左耳先天神经性耳聋,右耳听力尚可,但能听见的频率范围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尤其是20赫兹以下的次声波,普通人听不见,我反而……比较敏感。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方向,补充道:包括一些……非自然存在的能量波动,或者说……游魂发出的特定频率。

我震惊得无法言语。

所以,他不是看见我,他是听见我

包括……鬼魂我努力集中意念,试图将这句话发送给他。

他精准地接收到了,点了点头:嗯。包括。

他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周围嘈杂的环境:这里不太方便。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一个活人,在邀请一个鬼魂去他家坐坐。这体验堪称魔幻。

我茫然地点点头,虽然知道他可能更多是感应到我的同意。

他跟货车司机打了个招呼,然后领着我,走进了旁边的单元门,下到地下半层,打开了一扇厚重的、据说有很好隔音效果的门。

他的公寓和我想象的差不多,简洁,干净,甚至有些空旷。最大的家具是客厅中央一架保养得很好的三角钢琴。奇怪的是,钢琴上方没有盖着琴盖,而是摆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罐子。

罐子里,密密麻麻,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手工纸鹤。

许牧走过去,拿起最近的一只蓝色的纸鹤,递向我的方向——虽然他无法真正递到我手里。纸鹤的翅膀上,用非常细的笔,写着一行小小的日期:2024.03.16。

我认得这个日子。我死前一天。

我的目光扫过罐子里其他的纸鹤,心脏(如果鬼魂还有心脏的话)猛地一缩。那些纸鹤的翅膀上,无一例外,都写着日期!

我驱使一阵阴风,吹动罐子里的纸鹤,让它们轻轻翻滚。露出更多翅膀上的字迹。

2016.03.17

2017.03.17

2018.03.17

……

一直到2024.03.16。

八年。每年一只,从不停歇。最早的那只,颜色已经有些褪了。

这些……都是你折的我的意念传递出这个问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嗯。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琴光滑的漆面,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红。

为什么我追问。一个可怕的、荒谬的猜想在我脑海中形成。

他沉默了很久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客厅里只有老旧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终于,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我,却又像是精准地落在了我的眼睛上。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