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页)
嫡母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慈爱或无奈,只有全然的冰冷和厌弃,像是在看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世子,她开口,声音里淬着毒,往后,你的眼睛,你的手脚,你的舌头,都该放在该放的地方。若再有一丝一毫行差踏错,惹了郡主不快,惊了哥儿安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手中的藤鞭,未尽之语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赵珩彻底瘫了,像一滩失去了所有骨头的肉,瘫在自己的汗、泪和绝望的污浊里,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抽搐。
我掂了掂手里的藤鞭。
看来姐夫今日是没力气学规矩了。我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母亲,带他下去吧。找个懂事的人,好好给他擦洗擦洗,上点药。这副模样,别惊了府里人,更别污了侯爷和夫人的眼。
嫡母微微颔首:是,郡主考虑周全。
她甚至没有唤丫鬟小厮,只朝屏风后微微示意。两个穿着侯府家丁服饰、却面生得紧的健壮婆子无声无息地进来,她们低眉顺眼,动作却异常利落,一左一右,像拖死狗一样将烂泥般的赵珩从地上架起,迅速拖了出去。地面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和血腥气,很快也被窗外涌入的风吹散。
厅里重归寂静。
只剩下我,抱着炜哥儿的嫡母,以及空气中尚未平息的暗流。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高墙分割的一方天空。嫡母抱着孩子,安静地跟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
郡主,她低声开口,之前的冰冷褪去,换上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掺杂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语调,今日之后,他应当能安分许久。
安分我嗤笑一声,没回头,狗改不了吃屎。不过是打怕了,暂时缩起爪子罢了。
嫡母沉默了片刻,轻轻拍抚着怀里的炜哥儿:那……
母亲放心,我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他这辈子,都别想再伸出爪子。一次剁不干净,就剁两次,两次不够,就三次。总有一次,能让他记住,什么东西能动,什么东西,连想都不能想。
嫡母呼吸微顿,随即更深的低下头去:是。
宫里那边,我换了个话题,语气平淡,近来有什么风声
陛下旧疾似有反复,三皇子与五皇子走动频繁。几位老太妃宫里,赏下去的药材也比往年多了三成。嫡母的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却极快,清晰地将外界的信息提炼呈上,我们府上……因着婉娘的事,侯爷称病告假已有半月,倒避开了些耳目。只是,盯着郡主您这边的人,只多不少。
我嗯了一声,并不意外。一个突然被塞进永昌侯府续弦的庶女,本就惹人注目,更何况我进来后,这西院就跟铁桶一般,赵珩又接连意外受伤,足够让那些嗅觉灵敏的鬣狗围过来了。
让他们盯。我淡淡道,盯得越紧越好。正好让大家都看看,永昌侯世子是个什么不成器的货色,而他新娶的续弦,又是个多么‘贤惠忍让’、‘委曲求全’的可怜人。
嫡母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我要的就是这层表象。一个被荒唐丈夫拖累、默默忍受的郡主的形象,远比一个手段狠厉、掌控一切的郡主更安全,也更方便行事。
老身明白。她应道,会让人把该传的话,都‘不经意’地传出去。
炜哥儿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小拳头无意识地挥了挥。
我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张酷似嫡姐幼时的小脸上,冰冷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他柔嫩的脸颊。
姐儿的仇,一笔一笔,都记着呢。我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赵珩只是开始。那些伸过手的,一个都跑不了。
嫡母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抱着孩子的手臂收得更紧,眼底翻涌起刻骨的痛楚和恨意,又被她强行压下,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坚决。
老身……代婉娘,谢过郡主。她声音哽咽,却硬撑着没有落泪。
不必谢我。我收回手,重新看向窗外,暮色开始四合,将庭院染上一层晦暗的橘,我做事,从来不只是为了谁。
是为了枉死的嫡姐,也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朝堂,告诉它们,我不是那个她们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用完即弃的棋子。
我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却透着森森寒意的玄铁令牌,令牌上阴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是一个古篆的影字。
让‘他们’动一动。我将令牌递给嫡母,查清楚,赵珩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尤其是最近得宠的那个红倌人,底细干净不干净。不干净的话,从哪里来的,背后站着谁。
嫡母双手接过令牌,触手冰凉,那玄铁的寒意似乎能直透骨髓。她面色一凛,肃然道:是。
她抱着孩子,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融入渐渐浓重的暮色里。
厅内彻底安静下来。
我独自站在窗前,看着最后一点天光被黑暗吞噬。
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还残留着藤鞭的触感,和那玄铁令牌的冰冷。
这侯府的水,比想象得更深。但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手段。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