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页)
他不再有任何顾忌,不再有任何思考,挥着滴血的菜刀,像一头彻底挣脱锁链的洪荒凶兽,朝着瘫软在地的林薇和正在痛苦呻吟的张哲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劈砍过去!
啊——!不要!!林薇的尖叫被更大的混乱淹没。
救命!
拦住他!快拦住他啊!
惨叫声、惊呼声、奔跑声、东西被砸烂的破碎声彻底混作一团。又有保安试图冲上来,却被邓军完全不要命的、挥舞得密不透风的刀光逼退,有人躲闪不及,手臂、肩膀被划开血口,惨叫着倒地。奢华温馨的婚礼现场,转眼变成了血腥暴戾的人间炼狱。洁白的婚纱染上大片大片的血红,精致的点心踩踏成泥,名贵的鲜花被践踏破碎,混合着酒液和鲜血,流淌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而急促,像是死神拖着的锁链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声响,正飞速地逼近。
邓军对此充耳不闻。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张哲的,是保安的,还是他自己的。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像个破风箱般拉扯着,白色的呵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团短促的白雾。他死死盯着那个瘫软在血泊和污秽中、婚纱被撕扯得破烂、浑身发抖、正徒劳地向后蠕动试图远离他的女人。
他一步步走过去,鞋底踩在混合着血、酒、奶油和玻璃碴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声响。那把卷了刃、滴着血的菜刀拖在地上,金属和地面摩擦,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刺激着所有人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在林薇面前蹲下身。曾经,他最喜欢蹲下来给她系鞋带,仰头看她阳光下灿烂的笑脸。
现在,他蹲在血泊里,看着这张曾经爱到骨子里、如今恨不能食肉寝皮的脸。她的睫毛膏和眼线被泪水晕开,糊成两个黑圈,假睫毛掉了一半,摇摇欲坠地挂着,脸上混合着血污、泪痕和残妆,像个被玩坏后丢弃的、廉价又恐怖的人偶。
他的声音诡异的平静下来,却比之前任何一声嘶吼都更让人头皮发麻,像是毒蛇吐信:一千万。买你这条贱命,买我的公司,买我喂了狗的那几年。他顿了顿,刀尖抬起,轻轻碰了碰她颤抖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冰得她一个激灵。
便宜吗林薇。他歪着头,像是在认真探讨一个生意价格,你说,便宜吗
林薇似乎被这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催生出了某种诡异的、破罐破摔的勇气。或许是知道大势已去,或许是临死前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的恶毒。她竟然缓缓抬起头,脸上血泪模糊,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扭曲到极致、比哭难看一万倍的笑,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针,一根根,精准地钉进邓军的耳膜,钉进他的脑髓:
傻…子……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
她喘了口气,笑容变得诡异而残忍,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报复性的快意。
孩子……天天……三岁了……叫别人爸爸……叫得可亲了……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邓军的颅腔内引爆。所有的声音、画面、感知瞬间被炸得粉碎,变成一片绝对死寂、绝对空无的纯白。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放大到极致,空洞地映着女人那张恶毒又惨然的脸,却什么也映不进去。
孩子……天天……
那个软软的、香香的小团子他半夜起来冲奶粉换尿布;他用胡子扎他嫩嫩的小脸听他咯咯笑;他省下烟钱给他买那个会唱歌的玩具熊;他甚至……甚至偷偷在户口本配偶栏空白的那一页,用铅笔写过林薇,在子女栏写过邓天……
三岁了……叫别人爸爸……叫得可亲了……
原来不是表姐的孩子。
是他的种。
是他邓军的儿子!
叫他妈妈身边那个男人,爸爸。
巨大的荒谬感像一只冰冷巨手,攥住了他的心脏,狠狠一捏。痛到极致,反而是麻木。
警笛声已经在酒店门口尖锐地嘶鸣,震耳欲聋。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迅速冲入大厅。
放下武器!
举手投降!立刻!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呵斥声,多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指向他。
哐当。
那把卷了刃、沾满了凝固和未凝固鲜血的菜刀,从他彻底失去力量的手指间滑落,掉落在狼藉不堪、浸透血污的昂贵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微不足道的轻响。
邓军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脊梁骨,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碎片上,但他毫无知觉。他就那么跪在林薇面前,跪在一片血泊、污秽和破碎的繁华之中。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女人,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褪去了,只剩下那句话,带着她冰冷的、恶毒的笑意,在他彻底崩塌毁灭的脑海里疯狂地、永无止境地回荡、撞击、碾磨,把他灵魂最后一点残渣都碾成了齑粉。
……孩子……三岁了……叫别人爸爸……
他突然极其怪异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像是老旧木门轴转动般的怪响,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面部肌肉神经质地痉挛抽搐着,最终却什么表情也没能成型,只有两行滚烫的液体,混着脸上早已冰冷的血污和尘土,毫无知觉地、源源不断地往下淌,砸落在血泊里,消失不见。
冲上来的警察动作粗暴地将他按倒在地,反剪双臂,冰冷坚硬的手铐咔嗒一声锁死了手腕,陷入皮肉。
他的脸被死死压在那昂贵却浸透了血污、酒液、奶油和玻璃碎渣的地毯上,鼻腔里充斥着各种混乱不堪的恶心气味。视线模糊扭曲,最后看到的,是林薇被穿着白大褂的急救人员抬上担架时,那截无力垂下的、还戴着崭新结婚钻戒的手;是远处角落,掉落在地毯上的一个小小的、碎裂成几块的翡翠生肖牛吊坠——她本命年,他省吃俭用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她当时欢喜地搂着他脖子又跳又笑,说这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会永远戴着……
警笛长鸣,尖锐得撕心裂肺,盖过了一切呜咽、呻吟和狼藉。
担架轮子滚动的声音,警察急促的指令声,受伤者的呻吟声,渐渐远去。
只剩下地毯上那片不断扩大、暗沉发黑的血泊,无声地映照着顶上依旧璀璨、却冰冷无比的水晶吊灯。
残破的婚纱一角,委顿在血泊边缘,像一只被撕裂的白蝶翅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