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1页)
老杰克的“诊所”内部,是比外面棚户区更强烈的感官冲击。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像一层粘稠的膜,死死糊在口鼻上,试图掩盖底下翻涌的、更令人作呕的味道——腐烂伤口的甜腥、呕吐物的酸馊、排泄物的恶臭,以及劣质酒精挥发后的刺鼻。昏暗的、接触不良的荧光灯管在天花板上苟延残喘,发出嗡嗡的电流噪音,投下惨白而摇曳的光,照亮了这个由医疗方舱车内部和后期胡乱搭建的空间。
车厢原有的隔断被粗暴地拆除,形成一个大通间。几张锈迹斑斑、布满可疑污渍的铁架病床挤在角落,上面躺满了痛苦呻吟的伤者。简陋的输液架吊着浑浊的液体。地上铺着脏污的防水布,更多伤势较轻或根本等不到床位的人蜷缩在上面,眼神空洞。穿着同样肮脏、分不清原色的护士裙的助手(大多是些半大孩子)在狭窄的缝隙中艰难穿梭,递送着简单的药品或绷带。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喘息。
老杰克粗暴地推开一个挡路的助手,领着秦烽穿过这片人间地狱,走向车厢最深处。那里有一道厚重的、用废旧装甲板加固的金属门,门上挂着一个歪斜的牌子:“维修间库房,闲人免进”。门边的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医疗仪器外壳和零件,像一座座钢铁坟茔。
“老杨头那狗东西,净给老子找麻烦!”老杰克骂骂咧咧,掏出几把形状古怪的钥匙,费劲地捅着门上的大锁。他身上的酒气浓得几乎能点着。秦烽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扫过四周,心中那份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自从进入诊所,他就感觉至少有五六道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探究和毫不掩饰的贪婪。他拖进来的那个沉重的、与众不同的黑色冷冻舱,在这混乱的诊所里,就像一个黑暗中的灯塔,吸引着所有不怀好意的飞蛾。
尤其是角落里,那个穿着相对完整皮甲、抱着膀子靠在药柜上的男人。他脸上有一道斜贯的刀疤,眼神像淬了毒的冰,从秦烽进来开始,就一直没离开过那具冷冻舱。秦烽记得他,是锈铁镇“治安队”的一个小头目,绰号“毒蛇”,出了名的贪婪和心狠手辣。
锁“咔哒”一声开了。老杰克用力推开沉重的装甲门,一股混杂着浓重机油味、金属锈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向下延伸的狭窄金属楼梯,通往黑暗的地下。老杰克摸索着在门边的墙壁上拍了一下,一阵电流的滋啦声后,楼梯下方深处亮起几盏昏黄、电压不稳的白炽灯,勉强照亮了下方一个不算太大、但堆满了各种大型老旧设备和零件的空间。锈蚀的管道像巨蟒般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盘绕,几台早已停摆、布满仪表盘的巨大机器沉默地蹲踞在角落,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油污。
最显眼的,是地下室中央,一个由金属支架撑起来的、布满灰尘和油渍的方形平台。平台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布满锈迹和磨损痕迹的弧形金属探头,像一只沉睡巨兽低垂的头颅。探头后面连接着纠缠不清的线缆,一直延伸到旁边一个布满旋钮、按钮和早已模糊不清刻度盘的操控台。操控台的屏幕是厚重的阴极射线管,玻璃表面布满划痕,一片漆黑。
“喏,就这破玩意儿。”老杰克没好气地指了指那个悬挂的探头和操控台,打了个浓烈的酒嗝,“旧时代的‘洞察者-II’型工业断层扫描仪。老子当年花了大价钱,从磐石堡垒的报废厂里淘换出来,修修补补,勉强还能喘口气。精度?别指望了!看个大概轮廓还行,想分清楚里面是金条还是尸体?做梦!”他一边抱怨,一边走到操控台前,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屏幕上的灰,然后用力拍打着机身侧面,“给老子醒醒!你这老棺材瓤子!”
机器内部发出一阵沉闷的、仿佛老旧引擎挣扎启动的“嗡嗡”声,几盏指示灯艰难地闪烁了几下,又熄灭了。
“妈的!”老杰克咒骂着,从旁边一个油腻的工具箱里抄起一把大号扳手,对着操控台侧面某个位置“哐哐”就是两下!
嗡——!
这一次,机器内部的嗡鸣声变得连续起来,操控台上一排昏黄的指示灯总算亮起了大半,虽然亮度不一,有的还在疯狂闪烁。那个巨大的阴极射线管屏幕挣扎着亮了起来,闪烁了几下,最终稳定在一片模糊的、布满雪花噪点的灰绿色背景上。
“行了!算你识相!”老杰克扔掉扳手,抹了把额头的汗(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喝酒喝的),对着秦烽歪了歪头,“把你那‘宝贝棺材’弄上来吧,放平台中间。动作快点!这破机器随时可能嗝屁,老子也没工夫伺候!”
秦烽点点头,转身返回楼梯口。沉重的冷冻舱还立在装甲门外。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发力将它拖进地下室。
就在他弯腰抓住拖车拉杆的瞬间!
“站住!”
一声冰冷的厉喝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秦烽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回头。
治安队的小头目“毒蛇”不知何时已经带着两个同样穿着破烂皮甲、手持铁棍的手下,堵在了通往地下室的狭窄通道口。毒蛇抱着膀子,脸上那道疤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条扭曲的蜈蚣,眼神阴鸷地在秦烽和冷冻舱之间扫视。
“小子,眼生啊。”毒蛇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这玩意儿,看着挺扎眼。从哪儿弄来的?”他下巴朝冷冻舱扬了扬。
“垃圾场。”秦烽的声音透过面具,平静无波。
“垃圾场?”毒蛇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带来一股浓重的体臭和汗味,“垃圾场能刨出这种成色的货?你当老子三岁小孩?”他身后的两个手下也跟着上前,手中的铁棍不怀好意地掂量着。
“让开。”秦烽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砍刀的刀柄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绷紧的神经稍微安定。
“让开?”毒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那道疤都扭曲起来,“小子,在锈铁镇,不懂规矩可活不长。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按规矩,得先交给我们治安队检查!看看有没有危险品,是不是联合体通缉的赃物!”他义正辞严地说着,目光却死死黏在冷冻舱上,贪婪几乎要溢出来。“现在,给老子滚一边去!这玩意儿,归治安队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一个急于表现的手下已经按捺不住,猛地抡起铁棍,狞笑着朝秦烽的腿扫来!这一下又快又狠,显然是想直接废掉秦烽的行动能力!
秦烽眼中寒光一闪!不退反进!在铁棍扫到前的刹那,身体猛地一个矮身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棍风,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棍的手腕,向反关节方向狠狠一拧!
“啊!”那手下猝不及防,剧痛让他惨叫出声,铁棍脱手。
秦烽顺势夺过铁棍,动作毫不停滞,身体借着旋转的力道,右腿如同钢鞭般狠狠扫出,一个迅猛的扫堂腿!
砰!
另一个刚想扑上来的手下被狠狠扫中脚踝,整个人失去平衡,惨叫着向前扑倒,脸重重砸在旁边的铁架子上,顿时鼻血长流。
兔起鹘落,两个手下瞬间倒地哀嚎!
毒蛇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交加!他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拾荒者身手如此狠辣利落!
“找死!”毒蛇怒吼一声,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从后腰拔出一把磨得锃亮的狗腿砍刀!刀刃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寒光,显然比秦烽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夺来的刀强太多!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鬣狗,挥刀就朝着秦烽劈头盖脸地砍来!刀势凶狠,带着一股亡命徒的戾气!
秦烽瞳孔微缩,不敢硬接,急忙侧身闪避!冰冷的刀锋带着风声擦着他的胸前防护服划过,甚至削掉了一小片布料!
毒蛇一刀落空,手腕一翻,刀锋横削!变招极快!
秦烽刚站稳,刀锋已至!他只能仓促间举起刚刚夺来的铁棍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狭窄的空间内炸响!火花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秦烽手臂发麻,虎口崩裂,渗出血丝!他手中的铁棍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凹痕,几乎断裂!整个人也被这股巨力撞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冷冻舱外壳上!
毒蛇的力量远超他的预料!
“给老子死!”毒蛇得势不饶人,眼中杀机暴涨,再次举刀,朝着立足未稳的秦烽当头劈下!这一刀凝聚了他全身的力量,又快又狠,势要将秦烽连人带身后的冷冻舱一起劈开!
秦烽被撞得气血翻涌,眼看刀光临头,避无可避!右臂源晶处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刺痛!那痛楚如此剧烈,仿佛要将他整条手臂焚烧殆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整个地下空间,连同上面的整个车厢,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灯光疯狂闪烁!
紧接着,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声!由远及近!密集得如同爆豆!
砰!轰隆!哗啦!
爆炸声中夹杂着砖石崩塌、金属扭曲的可怕噪音!还有……隐约传来的、非人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