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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压缩机构成的临时掩体内部,是另一个世界。

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混合着浓重的机油味、汗臭、呕吐物的酸腐气,还有劣质酒精和不知名化学药品的刺鼻气味。外面晶雨拍打厚重金属外壳的密集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沙砾被疯狂地倾泻在铁皮鼓上,噼啪作响,连绵不绝,敲打着掩体内每一根紧绷的神经。每一次密集的轰响过后,随之而来的是金属被强腐蚀性晶尘侵蚀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仿佛这庇护所正在被无形的酸液缓慢溶解。

昏暗的应急灯光在低矮的顶棚下摇曳,将挤在狭窄空间里的人影拉得扭曲变形。恐惧像实质的浓雾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有人蜷缩在角落,身体筛糠般发抖;有人低声啜泣,压抑着绝望;也有人眼神空洞,麻木地盯着脚下肮脏的地面。角落里,一个穿着破烂防护服的男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咳出的东西带着暗红的血丝和几粒细微的、闪烁着诡异蓝光的结晶粉尘,落在油污的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嗤”声,立刻引来周围人惊恐的躲避和厌恶的目光——晶簇病的早期征兆。

秦烽靠坐在掩体最深处、最厚实的金属墙壁边。沉重的军用冷冻舱就立在他身侧,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与周围污秽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外面晶雨的嘶吼和金属被侵蚀的声音,此刻反而成了某种背景噪音。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具深寒的造物上。

那微弱的嗡鸣声,在掩体的嘈杂中几乎细不可闻,但秦烽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像一根冰冷的丝线,连接着冷冻舱和他右臂深处那枚灼痛的源晶。每一次嗡鸣的震颤,源晶都会回应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共鸣,又像是在无声地警告。

他伸出带着磨损手套的手指,再次触碰那冰冷的舱门。这一次,他更加仔细地摸索着那些精密繁复的凹槽和接缝。指尖传来的触感光滑、坚硬、冰冷,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质感。在舱门一侧靠近底部的位置,他摸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凹陷,形状很不规则,似乎……需要某种特定的钥匙?或者只是一个撞击造成的凹痕?

他尝试着将手指按上去,用力。毫无反应。他又试着将右臂靠近,让那嵌入血肉的源晶尽可能贴近那个凹陷点。嗡鸣声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增强,源晶的刺痛也骤然加剧,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撕扯!但舱门依旧紧闭如初。

“妈的…”秦烽低骂一声,收回手臂,源晶的刺痛感缓缓平复,留下一种空落落的疲惫感。这玩意儿就是个打不开的潘多拉魔盒。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带着浓重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喂,小子。”

秦烽猛地抬头,手已经下意识按在了腰间那把夺来的砍刀刀柄上。说话的是个靠着另一个巨大齿轮箱坐着的男人。他看起来五十多岁,或许更老,废土的侵蚀让人难以准确判断年龄。一张脸饱经风霜,沟壑纵横,像被风沙反复雕琢过的岩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条腿——从膝盖以下,被替换成一根粗糙的、由各种废弃金属零件拼凑焊接成的机械义肢,关节处裸露着锈迹斑斑的轴承和几根纠缠的线缆。此刻,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秦烽……和他身旁的冷冻舱。

“疤脸那三个废物,是你撂倒的?”老瘸子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点玩味,“下手挺黑啊。那矮墩子现在还在老杰克诊所里挺尸,脑瓜子嗡嗡响。”

秦烽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盯着他。锈铁镇没有朋友,只有暂时的利益和永恒的威胁。老瘸子他见过几次,是这一片垃圾场有名的“零件贩子”和“情报老鼠”,绰号“老杨”,据说以前在某个大堡垒的维修队干过,后来瘸了腿才流落到这鬼地方。消息灵通,但油滑得像泥鳅。

“别紧张,小子。”老杨摆了摆满是油污的手,那只机械义肢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疤脸算个屁。老子就是好奇……”他那只独眼转向秦烽身边的冷冻舱,眼神锐利得像探针,“你这‘宝贝疙瘩’,从哪刨出来的?这成色…啧啧,不像咱这旮旯能有的货啊。联合体的‘寒棺’?不像…太老了…倒像是…老古董?”他摸着下巴上扎手的胡茬,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试探。

秦烽心头一凛。这老家伙果然眼毒!“捡的。”他言简意赅,声音透过防毒面具,显得沉闷而疏离。

“捡的?呵。”老杨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也识趣地没再追问。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目光扫过秦烽腰间的砍刀和他那件破旧但浆洗得还算干净的防辐射服,最终落在他紧靠着冷冻舱的姿态上。“行吧,捡的。不过小子,听老杨头一句劝。”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沧桑,“这种来历不明、又死沉死沉的旧世界玩意儿,多半是祸害。带着它,走不出三里地,就得被人盯上,啃得骨头渣都不剩。联合体的大爷们,归化者的疯子,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鬣狗…可都喜欢这种‘老物件’。”

他顿了顿,看着秦烽无动于衷的眼神,又补了一句:“尤其是…它还会自己‘叫唤’的时候。”老杨那只独眼意有所指地瞥了瞥冷冻舱。

秦烽的肌肉瞬间绷紧。这老家伙竟然也听到了那细微的嗡鸣?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想说什么?”秦烽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什么,就是看你小子身手不错,脑子好像也不傻,提醒你一句。”老杨耸耸肩,那只机械腿的轴承发出干涩的摩擦声,“真想弄明白里面是啥,或者想把它‘处理’掉,别在垃圾场瞎鼓捣。去找‘老杰克’,那老东西的诊所底下,有台还能凑合用的旧时代断层扫描仪。虽然精度烂得像屎,总比你拿刀瞎撬强。”

老杰克诊所?秦烽知道那个地方,在锈铁镇混乱棚户区的边缘,一个用废弃医疗车改造的破地方,医生老杰克是个脾气古怪、嗜酒如命的老头,但据说确实有点压箱底的老设备。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秦烽盯着他。

“为什么?”老杨又咧开嘴笑了,露出黄牙,“就当…结个善缘?或者,等你真从里面掏出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别忘了给老杨头分润点零件?”他拍了拍自己那条嘎吱作响的机械腿,“这老伙计,也该换换零件了。”

典型的废土交易。秦烽沉默了几秒,没答应也没拒绝。

老杨也不在意,嘿嘿笑了两声,抱着自己那条破腿,靠在齿轮箱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掩体外的晶雨声依旧连绵不绝,如同永无止境的丧钟。秦烽靠在冰冷的冷冻舱上,右臂源晶的刺痛伴随着那微弱的嗡鸣,像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神经。老杨的话在他脑海里盘旋:联合体、归化者、鬣狗……断层扫描仪……老杰克……

他必须知道里面是什么。未知,在废土上比死亡本身更可怕。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积攒体力。晶雨总有停歇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持续不断的“噼啪”声和“滋滋”声终于开始减弱、稀疏。又过了漫长难熬的一段时间,刺耳的警报汽笛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是解除警报的、相对平缓的长音。

掩体内压抑的气氛瞬间松动。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疲惫席卷了所有人。人们开始骚动,推开沉重的掩体大门,带着一身臭汗和劫后余生的茫然,涌入外面依旧灰暗但晶尘浓度已然大幅降低的世界。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类似臭氧和强酸混合的刺鼻气味,地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灰色晶尘。

秦烽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四肢。他看了一眼依旧靠在齿轮箱上,似乎又睡着的老杨,然后抓住平板拖车的拉杆,用尽力气,将这沉重的冷冻舱拖出了掩体。

锈铁镇棚户区在晶雨洗礼后显得更加破败和凄凉。低矮扭曲的棚屋上覆盖着晶尘,像披了一层灰暗的尸衣。狭窄泥泞的街道上,污水横流,混杂着晶尘,变得粘稠而危险。一些体表防护不足的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出现了可怕的红肿和水泡,甚至开始出现细小的晶簇萌芽,痛苦地呻吟着,被人搀扶着或拖拽着,涌向镇里唯一能提供有限救助的地方——老杰克诊所的方向。

秦烽拖着沉重的冷冻舱,逆着稀疏的人流,艰难地在泥泞中跋涉。拖车深陷泥中,每一步都异常吃力。他那格格不入的“货物”立刻引来了无数道目光。有好奇,有麻木,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贪婪和恶意。几个眼神凶狠、手臂上纹着狰狞刺青的汉子,抱着膀子站在路边歪斜的棚屋下,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秦烽和他身后的冷冻舱,低声交谈着,眼神闪烁。

“看那小子拖的什么玩意儿?”

“像口棺材…铁的?”

“不像…没见过这成色…”

“管他娘的,看着就沉,里面肯定有好东西…”

“等他从老杰克那出来…嘿嘿…”

低语声清晰地飘进秦烽的耳朵。他握紧了拉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腰间的砍刀随时可以出鞘。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拖着冷冻舱在泥地里奔跑起来,沉重的拖车在身后犁出更深的沟壑。

老杰克诊所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前方。那是由一辆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旧时代军用医疗方舱车改造而成,车轮深陷在泥土里,早已无法移动。车厢被各种乱七八糟的金属板、管道和废旧广告牌加固、延伸,形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勉强算是“建筑”的东西。一个巨大的、用废铁皮焊成的红十字歪斜地挂在顶上,红漆剥落得厉害。

诊所门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呻吟的伤者、哭喊的家属、维持秩序的、试图插队的、还有趁机扒窃的……污水横流的空地上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拿着简陋棍棒的“治安队”成员,正粗暴地推搡着人群,试图维持一点可怜的秩序,叫骂声不绝于耳。

秦烽拖着冷冻舱,根本无法靠近正门。他绕到诊所侧面相对僻静的地方。这里堆满了各种医疗垃圾和废弃的器械零件,空气更加污浊。侧面有一个较小的、被厚重防辐射帘遮挡的入口,通常用于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特殊”伤患或交易。

他刚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厚重的防辐射帘就被一只青筋虬结、沾满油污和血迹的大手猛地掀开了。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蓬乱、穿着沾满不明污渍白大褂的老头探出身来。他满脸通红,酒糟鼻格外醒目,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手里还拎着个半空的劣质酒瓶,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吵吵吵!吵个屁!都他妈给老子……”老杰克的怒吼在看到秦烽和他身后的冷冻舱时,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酒意似乎都清醒了几分,死死盯着那具深寒的黑色舱体,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黄牙。

“这…这他妈是……”老杰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一步,差点被脚下的垃圾绊倒。

就在这时!

“拦住那辆车!别让它跑了!”一声粗暴的厉喝从诊所前方混乱的人群中炸响!

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引擎的咆哮和人群惊恐的尖叫!

轰!

一辆由破旧皮卡改装的、车斗上焊着简陋铁笼的“医疗车”猛地撞开挡路的两个伤者,如同脱缰的野狗,从诊所正门前的混乱人群中强行冲了出来!车轮碾过泥泞和污水,溅起一人多高的污浊泥浪。铁笼里似乎关着几个蜷缩的人影。

“是‘血鼠帮’的杂种!他们抢了诊所的药!还抓了人!”有人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