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页)
铅灰色的天空,是永夜纪元最恒久的穹顶。没有星辰,没有日月,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令人窒息的灰暗,沉沉地压在锈铁镇低矮歪斜的棚屋和堆积如山的金属垃圾上。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被酸雨反复浸泡后散发的浓烈腥气,混杂着劣质燃油不完全燃烧的刺鼻黑烟,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源自腐烂有机物与辐射尘埃的甜腻腐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裹着砂砾的泥浆。
秦烽蜷缩在一堵由巨大废弃引擎垒成的“墙壁”后面,冰冷粗糙的金属外壳硌着他单薄的肩胛骨。他身上那件千疮百孔的深灰色防辐射服早已失去了大部分功能,补丁摞着补丁,勉强维持着一点象征性的防护。他像一只潜伏在阴影里的土狼,呼吸压得极低,几乎与呼啸掠过的、带着辐射尘粒的寒风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刚刚打磨过的匕首锋刃,透过防毒面具那布满刮痕的树脂目镜,死死盯住前方几十米外那片稍微平坦些的垃圾洼地。
洼地中央,半块印着褪色“XX压缩饼干”字样的金属包装盒,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诱人光泽。在锈铁镇,这玩意儿就是硬通货,能换到一天的口粮,或者一小瓶勉强能喝的过滤水。
但觊觎它的,不止秦烽一个。
三个穿着同样破烂、但明显更壮实的拾荒者,呈一个松散的三角站位,正一点点向那半块饼干盒子逼近。领头的是个独眼龙,脸上横亘着一条蜈蚣似的狰狞伤疤,手里拎着一根缠满带刺铁丝的木棒,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垃圾山的阴影。另外两个,一个瘦高如竹竿,手里是把磨尖的钢筋;另一个矮墩结实,攥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
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突然,独眼龙猛地停下脚步,那只完好的独眼凶光毕露,直刺秦烽藏身的引擎残骸方向:“谁?滚出来!老子看见你了!”
秦烽的心脏在肋骨后面重重地撞了一下,但他没动。这是试探。垃圾场的生存法则第一条:永远别在对方虚张声势时暴露自己。
“疤哥,好像…好像没人?”瘦高个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颤抖。
“放屁!”疤哥啐了一口浓痰,黏糊糊地落在锈蚀的铁皮上,“老子闻到味儿了!小耗子的骚味儿!”他狞笑着,故意把手中的刺棒在旁边的金属垃圾上拖刮,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识相的,自己爬出来磕个头,疤爷赏你留条腿爬回去!”
矮墩壮汉也跟着吼:“听见没!滚出来!”
秦烽依旧沉默,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他右臂的肘关节处,隔着厚厚的、磨得发亮的衣料,那枚深嵌在血肉与骨骼之间的不规则源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痛楚并非来自物理伤害,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电流,瞬间窜过神经,直抵大脑。他的呼吸猛地一滞,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该死的“遗产”,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折磨他。
“妈的,给脸不要脸!”疤哥被沉默彻底激怒了,他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挥刺棒,“上!把那耗子揪出来!饼干归老子,那耗子身上的东西,谁扒到算谁的!”
贪婪瞬间压倒了最后一丝谨慎。瘦高个和矮墩壮汉嚎叫着,挥舞着简陋的武器,率先朝引擎堆扑了过来。疤哥紧随其后,独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
秦烽动了。
就在瘦高个的钢筋尖头即将戳到引擎缝隙的刹那,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的阴影里弹射而出!不是冲向瘦高个,而是扑向动作稍慢、注意力被同伴吸引的矮墩壮汉!
矮墩壮汉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他的腰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边踉跄。秦烽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矮墩壮汉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只感到握刀的右手手腕传来剧痛,紧接着一麻,砍刀已经脱手,被对方顺势抄在手里。
“操……”矮墩壮汉的咒骂刚出口,冰冷的刀背就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噗!一声闷响,他眼珠一翻,像截木桩般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溅起一片锈尘。
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瘦高个惊骇地回头,正看见同伴倒下,秦烽握着夺来的砍刀,那双透过防毒面具目镜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他如坠冰窟。
“我杀了你!”瘦高个被恐惧激发出凶性,怪叫着将磨尖的钢筋全力捅向秦烽的胸口。
秦烽不退反进,侧身让过直刺的锋芒,左手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瘦高个握钢筋的手腕,向下一拧!喀嚓!清晰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垃圾场中异常刺耳。
“啊——!”瘦高个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秦烽没有丝毫犹豫,握着砍刀的手顺势向上一撩!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淬炼出的冷酷效率。刀锋没有斩向要害,而是精准地划开了瘦高个斜挎在胸前的破帆布包带子。沉重的布包掉落在地,里面滚出几块发黑的面包、几枚锈蚀的金属零件,还有一小袋浑浊的水。
瘦高个抱着断腕滚倒在地,哀嚎声撕心裂肺。
疤哥的冲势硬生生刹住了。他看着地上瞬间失去战斗力的两个手下,又看向那个站在几步之外、微微喘息的灰影。砍刀在那人手里垂着,刀尖还在滴落不知是锈水还是汗水的液体。防毒面具遮住了对方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冰冷地锁定着他,像盯着一头待宰的猎物。一股寒意,从疤哥的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招惹的,根本不是什么“小耗子”。
“兄…兄弟…”疤哥的声音干涩发紧,握刺棒的手心全是冷汗,“误会…都是误会!那饼干…饼干归你!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后退,独眼死死盯着秦烽,生怕对方有任何动作。
秦烽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地上哀嚎的瘦高个和昏迷的矮墩子,意思不言而喻:带上你的人,滚。
疤哥如蒙大赦,慌忙扔下刺棒,连拖带拽地拉起瘦高个,又费力地扛起矮墩壮汉,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垃圾山嶙峋的阴影里,留下一路断断续续的痛哼和压抑的咒骂。
洼地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呼啸的风声卷着锈尘和辐射尘,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秦烽没有立刻去捡那半块饼干盒子。右臂源晶的刺痛感并未完全消退,反而像潮汐般一波波涌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催促。他强忍着不适,目光扫过刚才打斗时被矮墩壮汉身体撞开的一堆锈蚀管线。那下面似乎露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常见的金属垃圾的暗哑,而是一种更深的、接近黑色的……金属?
他走过去,用砍刀拨开散乱的管线。随着覆盖物的清除,那东西的全貌逐渐显露。
冰冷。
这是秦烽的第一感觉。即使在废土无处不在的低温中,这东西本身散发出的寒意也截然不同,仿佛能冻结周围的空气。它呈长条形,像一口竖立着的棺材,通体是某种哑光的黑色合金,表面布满了复杂而精密的凹槽和接缝,没有任何锈迹,干净得与周围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它的底部深陷在松软的垃圾泥里,显然是被之前的酸雨冲刷,或者被某种大型垃圾搬运车辆无意中翻动,才从更深处暴露出来。
舱体一侧,蚀刻着几个模糊但依然能辨认的字母和数字编码,样式古老,带着旧时代军事装备特有的冰冷简洁。最显眼的,是一个被三道闪电环绕的盾牌徽记——联合体前身,旧世界全球联合防御部队的标志!一个只存在于锈铁镇老人们模糊传说和旧时代遗留资料碎片中的图腾!
秦烽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盖过了右臂源晶的刺痛。一个深埋百年、属于旧世界军方的冷冻舱?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锈铁镇最底层的垃圾场?它里面……装着什么?武器?资料?还是……
他蹲下身,手指拂过那冰冷光滑、没有丝毫锈迹的舱门。触手的感觉坚硬无比,远超他所知的任何废土合金。他尝试着用夺来的砍刀刀尖沿着舱门边缘的细小缝隙试探性地撬动。
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