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页)
看着两人如同丧家之犬般被民警押解下楼,消失在楼梯口,阁楼里紧绷的气氛终于松弛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后怕和复杂的情绪。邻居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关心着我的伤势。
晚晚丫头,吓坏了吧后背疼得厉害不快,老王家的,去把我那瓶跌打酒拿来!
作孽哦,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看着多好的两个孩子,心肠怎么这么黑!
多亏了晚晚机灵!还有李大爷!王奶奶!
就是!晚晚就是咱们巷子的福星!要不是她,咱们哪天被这俩黑心肝的卖了还帮他们数钱呢!
【这丫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可得看紧点,不能再让人欺负了去!】
【林家丫头,以后有啥事尽管开口!一条巷子住着,就是一家人!】
【福星啊!真是福星!】
无数温暖、关切、带着劫后余生庆幸和真心实意爱护的心声,如同涓涓暖流,涌入我的意识。王奶奶更是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眶发红:晚晚不怕了,都过去了,有奶奶在,看谁还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低沉、带着点沙哑的男声在人群外围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让让。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缝隙。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阁楼门口。深蓝色的工装外套洗得有些发白,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铝制饭盒,身上似乎还带着外面夜风的微凉气息。是巷子最深处那间小屋的陆沉。他平时独来独往,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来不及完全敛去的惊悸,有深沉的担忧,还有一丝…确认我安然无恙后的如释重负
【……还好。赶上了。】三个字的心声,异常简洁,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无视了周围邻居好奇打量的目光,将手里那个还带着温热的铝饭盒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饭盒沉甸甸的。
刚熬的骨头汤。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没什么起伏,却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目光在我后背洇出血迹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喝了。
动作干脆利落,说完这句,他似乎觉得任务完成,转身就要走,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沉默寡言的样子。
哎!小陆!王奶奶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脸上笑开了花,带着一种长辈看小辈的慈爱和了然,跑什么!晚晚这次可遭了大罪了,吓得不轻,后背伤得也厉害,你力气大,搭把手,帮奶奶把她背下楼去!这阁楼不稳当,得赶紧送卫生所瞧瞧!
【这小子!平时闷葫芦一个,跑得倒快!那眼神,骗得了谁】王奶奶的心声带着促狭的笑意。
李大爷也捋着不存在的胡子,笑眯眯地点头:对对对!小陆,快!背下去!稳当点!
陆沉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窘迫的情绪,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
【……麻烦。】他心底飘过两个字,带着点无奈。
但在王奶奶和李大爷慈祥目光的注视下,在周围邻居们瞬间变得八卦而热切的眼神聚焦中,陆沉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认命般地、动作有些僵硬地在我面前半蹲了下来。宽阔的后背对着我,像一座沉默可靠的山。
上来。言简意赅。
我看着他绷直的背脊,感受着手里饭盒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温热,还有王奶奶李大爷他们脸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我们懂的笑容,以及周围邻居们善意又八卦的打量……
一股暖流混着点哭笑不得的窘意涌上心头。
行吧。团宠的待遇,好像……还不赖
我小心翼翼地趴上陆沉的背。他的背很宽,很稳,隔着薄薄的工装布料,能感受到下面蕴藏着的、内敛的力量。他托住我的腿弯,稳稳地站起身。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笨拙,但异常稳当。
王奶奶在旁边小心地护着我的后背,李大爷在前面开路,邻居们簇拥着,七嘴八舌地叮嘱着小心台阶、慢点走。陆沉默默地背着我,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那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走离这差点葬送了我性命的阁楼。
昏黄的白炽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楼下天井里,警车的红蓝灯光还在无声闪烁,映照着邻居们一张张关切的脸。
我趴在陆沉背上,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安稳和喧闹中的暖意,听着耳边那些嘈杂却无比温暖的心声,第一次觉得,穿进这本书里,或许……并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
冬日的寒风卷过筒子楼狭窄的天井,带着刺骨的湿冷,却吹不散此刻弥漫在巷子里的那股劫后余生的暖意和喧腾。
宋小雅和陈伟被押上警车的画面,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持续扩散。派出所的张所长带着民警,在李大爷(或者该称呼为李老首长)无形的威压下,行动极为高效。陈伟家床底下的暗格被撬开,那份精心伪造、墨迹都还未干透的遗嘱成了铁证。城西的周为民照相馆被查封,周为民本人对伪造事实供认不讳。顺藤摸瓜,深市那个所谓的朋友——一个专搞投机倒把、利用信息差坑蒙拐骗的小团伙也被迅速打掉。
筒子楼里炸开了锅,愤怒的声讨持续了好些天。王大妈拍着大腿痛骂白眼狼,李大爷(李老首长)沉着脸,只说了一句国法不容情,赵阿姨嗑着瓜子,绘声绘色地跟每一个愿意听的人复述那天阁楼上宋小雅心声广播的盛况,每每引来一片惊叹和唾骂。
我的日子,却仿佛掉进了蜜罐里,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滑向了团宠的巅峰。
后背的伤看着吓人,好在都是皮外伤,卫生所的医生仔细清理包扎后,叮嘱按时换药,静养些时日。这下可好,我几乎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至少在王奶奶、李大爷和整个筒子楼邻居们眼中是这样。
王奶奶直接把我扣在了她那间收拾得窗明几净、总飘着淡淡馄饨香气的小屋里。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地投喂,骨头汤就没断过顿,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好好补钙。她那双揉了几十年面团的手,给我换药时却轻得像羽毛。
【丫头太瘦了,得多吃点好的,把元气补回来。她外婆在的时候,最疼她……】王奶奶的心声总是带着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李大爷则负责起了安保工作。他让巷子口修车摊的徒弟小刘暂时看摊,自己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王奶奶家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个老旧的收音机,看似在听广播,实则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精准的雷达,扫视着每一个进出巷口的人。但凡有陌生的面孔探头探脑,立刻就会接收到李大爷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
【哼,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来打晚丫头的主意!】李大爷的心声充满了护犊子的霸气。
邻居们更是热情得让我招架不住。今天东家送一篮子刚蒸好的白面馒头,明天西家端来一碗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赵阿姨贡献出了珍藏的、据说效果奇佳的祖传跌打药膏。就连巷子里的小豆丁们,也会怯生生地跑过来,把舍不得吃的、捂得有点化的水果糖塞进我手里。
【晚晚姐是好人!打跑坏蛋的英雄!】小豆丁们的心声简单又赤诚。
而陆沉……
他依旧是那个沉默的陆沉。工装外套,独来独往,像一道游离在热闹之外的影子。只是,他每天雷打不动地,会在傍晚时分出现在王奶奶家门口。手里总是拎着那个熟悉的铝饭盒。
有时候是熬得奶白浓香的鱼汤,有时候是炖得软烂的排骨,有时候是加了红枣桂圆的鸡汤。汤水永远温热,分量永远十足,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他从不进屋。只是把饭盒往王奶奶手里一塞,或者直接放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然后,目光会飞快地掠过我坐着的方向,确认一眼,便转身离开。动作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喝汤。补。】他的心声永远简洁得像电报码。
王奶奶每次都乐呵呵地接过饭盒,冲着陆沉沉默离去的背影喊:小陆!进来坐会儿啊!外面冷!
陆沉的脚步通常会顿一下,然后走得更快。
【……麻烦。】心底飘过熟悉的两个字,但似乎……没那么抗拒了
王奶奶就会转头冲我眨眨眼,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笑容:这小子,面冷心热!晚晚快尝尝,小陆熬汤的手艺,啧啧,比奶奶我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