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京城的病房(第2页)
岑玉堂陷在老槐树虬结的根须间,断口参差的树干像被啃噬过的巨兽骨架,几簇枯败的残叶挂在枝头,被夜风掀得簌簌发抖。
他仰躺着,脖颈僵得像生了锈,只能眼睁睁看着墨蓝色的夜空压下来,几颗疏星嵌在天上,亮得像淬了冰的针。
胸口那点冰凉的触感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往骨缝里钻。
那截不足三寸的剑尖没入皮肉半分,边缘的锯齿状缺口剐着肌肉纤维,每一次心脏收缩,都像有只冰冷的手在里头轻轻攥了攥。
他不敢动,连喉咙里涌上来的腥甜都只能硬咽下去。
方才试过微抬手腕,那剑尖就往深处陷了半毫,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血管爬满全身,吓得他差点崩断最后一根神经。
血顺着衣襟往下淌,在冻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渍,很快被夜霜冻成了暗紫色。
不远处的麦田里,温羽凡正弓着背剧烈咳嗽。
每一次喘息都扯动胸腔的伤口,血沫从齿缝里喷出来,溅在结霜的麦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又被夜风冻成硬壳。
他咳得浑身发颤,指节抠进冻土的裂痕里,指甲缝里塞满混着冰碴的黑泥,却连撑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
李玲珑的哭喊像被水泡过的棉线,每一声“师傅”都被风撕得细碎,断断续续飘过来,时而被风撕得纤细,时而又突然绷得很紧。
泽井的脚步声更沉,“噗嗤、噗嗤”踩在冻土与软泥的交界带,偶尔带起冰碴碎裂的脆响,却总被风揉成一团模糊的闷响,像隔着层浸了水的棉絮,怎么也穿不透这生死悬隔的距离。
夜风卷着麦田的青涩气掠过来,掀得两人染血的衣襟猎猎作响。
温羽凡的运动服早就被血浸透,破口处露出的皮肉冻得发僵,可他忽然觉得不那么冷了。
视线里,岑玉堂那张总是拧着戾气的脸,此刻竟透着点孩童般的惶恐,倒让他想起小时候巷口被野狗追得爬上树的胖小子。
他笑了,笑声裹着血沫从齿缝里挤出来,像漏风的风箱。
或许是笑自己终于没让同伴们白白送死,或许是笑这荒诞的结局。
前一秒还在拼尽全力要对方的命的两个人,此刻却隔着几步路,共享同一片带着血腥味的月光。
下一秒,眼前的月光突然被抽走了。
不是渐变的暗,是像被谁猛地捂住了眼睛,黑得彻底。
耳边的风声、哭喊、脚步声都在退远,像潮水般漫过一道无形的堤岸。
他感觉自己在往下沉,沉向一片温软的黑暗里。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那片黑暗突然裂开道缝。
他看见李玲珑跌跌撞撞地跑来,头发被风吹得乱舞,手臂上缠着的布条松了半截,露出里头渗血的伤口。
她跑得太急,在冻土上滑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却连疼都顾不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泽井跟在后面,右脚的伤口显然裂开了,每一步都带着踉跄,赤脚踩在结霜的地里,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足印。
他嘴里还在低吼着什么,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透着股不肯停下的狠劲。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歪歪扭扭地铺在麦田里,李玲珑的影子被风扯得忽明忽暗,泽井的影子重重磕在土埂上,像要嵌进地里去。
温羽凡望着那片被血色染透的光影,忽然觉得像幅快干的画:
墨色的夜是底色,霜白是留白,而那些晃动的人影、洇开的血渍,正一点点褪去浓艳,要融进这无边的夜里去。
最后一点意识消失时,他好像听见自己轻轻叹了口气,像放下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
再次睁开眼时,消毒水的气味率先钻入鼻腔。
不是那种淡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味道,而是带着点尖锐的涩,像无数根细针钻进鼻孔,刺得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温羽凡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眼仁转动时,总觉得有沙粒在磨,涩得他忍不住又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才清晰起来,角落有块浅浅的黄斑,像是谁不小心泼洒的药液留下的印子。
旁边的点滴架“咔哒”轻响了一声,透明的液体正顺着管子往下滴,节奏慢得像在数着时间的刻度。
他盯着那滴液发了会儿怔,脑子里空落落的,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在梦里厮杀,还是真的躺在了柔软的床上。
直到金满仓那破锣般的嗓音突然在耳边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发响:“醒了醒了!大哥醒了!霞姐,快来啊!”
温羽凡被这声喊惊得浑身一颤,费力地转过头。
阳光从窗帘缝里斜斜钻进来,刚好落在床边那个男人身上——是金满仓。
半个月不见,他头顶的地中海又往外扩了圈,露出的头皮泛着油光,洗得发白的深色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还沾着点没洗净的污渍。
他正踮着脚往门外喊,手舞足蹈的样子像个得了糖的孩子,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砸在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老金……”温羽凡刚想开口,喉咙里却像塞了团干硬的棉絮,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他下意识想抬右手摸摸额头,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紧绷感顺着皮肤爬满整个头皮。
可手臂刚动了半寸,就被一阵钻心的疼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