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竟是故人来(第1页)
令人庆幸的是,那场剑拔弩张的冲突过后,穿深灰连帽衫的青年像是被按了重置键。
他再没往温羽凡这边瞟过一眼,席间要么低头小口抿着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杯沿的釉色,要么就转头跟邻桌两个武徒七阶的汉子闲聊,话题绕着洞庭湖的鱼情打转,偶尔爆发出两声刻意压低的笑。
那帽檐始终压得很低,遮住半张脸,可温羽凡能感觉到,他每次抬眼时,目光都精准地避开了自己所在的角落——像是在刻意划清界限,又像是在按捺着什么,只是那股针锋相对的戾气,确确实实散了。
夜宴的钟摆悄悄滑过二十二点,水晶吊灯的光晕渐渐柔和下来,不再像初时那般刺目。
红木圆桌上的菜肴已去了大半,松鼠鳜鱼的茄汁凝在盘边成了暗红的渍,银鱼羹的热气早就散尽,只剩碗底沉着几粒发胀的枸杞。
宾客们的喧闹也添了层慵懒,先前拍着桌子喊“恭喜李帮主”的壮汉此刻歪在椅背上,袖口沾着的酒渍洇透了布料,嘴里还嘟囔着“这洞庭春后劲真足”;
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收起了转得飞快的玉镯,正跟旁边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低声说着什么,指尖在桌布上轻轻点着,眉峰微蹙,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就在这时,先前接引众人登岛的玄色长衫男子走上舞台。
他袖口的暗金龙纹在暖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走路时鞋跟敲在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响,节奏均匀得像秒针在走。
走到舞台中央站定,他抬手理了理衣襟,那身水蛟纹褂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银线绣的鳞片仿佛真在灯光下眨动。
“洪蛟夜宴已近尾声,”他的声音穿过席间的低语,带着种熨帖的穿透力,像浸了温水的棉线,“感谢各位赏光。今夜岛上备了客房,诸位若想歇脚,自有伙计引着去;若要返程,码头的船此刻正候着,过时可就得等明早了。”
温羽凡捏着酒杯的手指顿了顿。
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弧度滑下来,滴在虎口,凉丝丝的。
他抬眼扫了圈厅内,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迟疑……
留,还是走?
穿连帽衫的青年已经起身,正跟着几个要离岛的武徒往侧门挪,脚步匆匆,帽檐下的侧脸看不清神色;
赵宏图还在跟人碰杯,运动衫上的水渍早就干了,留下圈浅灰的印,嘴里嚷嚷着“住啥住,回去拳馆还有事”;
可更多人没动,眼神在彼此脸上打了转,显然跟他一样,在掂量着这隐蛟岛的夜,值不值得留。
他低头看着杯底残存的酒液,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从川地省道的百人围杀到苗疆五毒阵的死里逃生,这半个多月,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摩托车的引擎震得骨头疼,山道的夜风刮得脸发麻,此刻红木座椅的凉意透过薄薄的风衣渗进来,竟让他生出种久违的疲惫。
留,还是走?
走的话,黑夜里的洞庭湖藏着多少暗礁?
码头的船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他对这一带水域一无所知,盲目离开,说不定比留在岛上更危险。
留的话,蛟龙帮的底细还没摸透,那枚失窃的铜镜、跟洪门的联姻、还有刚才青年没来由的挑衅……
这些线像缠在指尖的乱麻,谁知道夜里会不会突然收紧?
可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那盏仿古宫灯,暖黄的光透过绢面洒下来,在地上投出细碎的花纹。
他忽然想起背包里那半块在永州公厕没吃完的糯米粑粑,干硬得硌牙。
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罢了。”温羽凡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杯底的残酒一饮而尽。
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点微苦的余味。
他随着起身留宿的人群往侧门走,走廊的灯光是暖黄的,照在青石板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同行的人三三两两地聊着,话题绕着“一百万悬赏”和“洪门联姻”,脚步声、交谈声混在一起,倒有了几分寻常客栈的热闹。
温羽凡走在人群边缘,右手悄悄往后伸,指尖勾住剑袋的肩带,轻轻拽了拽——帆布下的武士刀硌着后背,那点冰凉的触感让他踏实。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鞋底碾过石板缝里的细沙,几乎没声。
目光却像扫雷似的,飞快掠过走廊两侧:
左边。
温羽凡立于淋浴喷头之下,滚烫的水流倾洒而下,如同无形的手掌,抚过他的身躯。
那热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沿着脸庞蜿蜒而下,仿佛是时光的溪流,试图冲走他一路逃亡所沾染的风尘与血腥气息。
他微微闭着双眼,感受着水流的冲击,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当他不经意间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时,不禁微微一怔。
不知从何时起,那原本健硕的身躯上,竟已是伤痕遍布。
一道道狰狞的刀伤,仿佛是岁月刻下的残忍纹路,记录着曾经与利刃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