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岳阳楼记(第2页)
墙面上斑驳的砖痕、斗拱上精致的雕花,都被这层光裹着,古老得像从画里走出来,又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温羽凡摘下头盔,额前的碎发被汗粘在额角。
他望着那座楼,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
这半个多月,他的眼里只有刀光、蛊影、不断后退的路,连抬头看云的功夫都没有。
可此刻,岳阳楼的飞檐刺破暮色的样子,竟让他紧绷的肩背莫名松了些。
他把摩托车歪歪扭扭地停进停车场角落,车撑“咔”地一声卡在碎石缝里。
他摘了头盔,将它和蓝布包一起留在了车上,只背上剑袋,便拍了拍沾满尘土的裤腿,往景区走去。
……
十一月的风卷着碎金般的阳光,斜斜地切过岳阳楼景区的朱漆大门。
温羽凡捏着那张薄薄的门票,指尖触到纸面粗糙的纹路,像触到了一段被时光磨旧的故事。
他没有急着往前走,只是站在入口处停顿了片刻。
秋风掠过鬓角,掀起黑风衣的下摆。
景区里往来的游客大多举着手机,镜头对准飞檐翘角时发出细碎的快门声,孩子们的笑闹声混着导游扩音器里的讲解,像一锅煮沸的糖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甜暖的泡。
这人间烟火气太过鲜活,让他习惯性绷紧的肩背竟悄悄松了半寸。
漫步行走在青石板路上,鞋底碾过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路两旁的湘妃竹斜斜地探着枝桠,竹节上的紫斑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汁顺着竹竿蜿蜒流淌,晕染出几分文人墨客的雅致。
转过一道弯,“南极潇湘”的牌坊便撞进了眼帘。
青灰色的石梁被岁月磨得发亮,四个鎏金大字虽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笔力千钧的沉雄。
温羽凡抬手抚过冰凉的石柱,指尖划过那些被风雨啃出的细小凹痕,忽然想起苗疆猎头寨里刻满蛊文的石碑——同样是石头,一个藏着杀伐的诅咒,一个写着山河的辽阔。
牌坊后便是碑廊,历代名人的诗词刻在青黑色的石板上,字迹或雄浑或娟秀。
他在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碑前停住了脚步,指尖悬在“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刻字上方,没有落下。
墨迹早已融进石头的肌理,却仿佛仍能嗅到当年挥毫时的墨香,混着洞庭湖的水汽,在千年后的风里轻轻漾开。
他不是文人,读不懂那些平仄韵律里的家国情怀,却莫名觉得,这字里行间的坦荡,比江湖上的刀光剑影更有力量。
穿过碑廊,石栏后的湘水便毫无预兆地铺开在眼前。
十一月的湖水褪去了盛夏的浑浊,像一块被打磨过的碧玉,泛着清透的光泽。
远处的天际线与水面连成一片,夕阳的金辉洒在波纹上,碎成万千光点,随波逐流时像一群跃出水面的银鱼。
温羽凡靠着冰凉的石栏,望着那片浩渺,忽然想起有人说过“湘水有灵,能洗江湖杀伐气”。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手腕上那道被蛊毒侵蚀过的淡青色疤痕还在,后颈的旧伤偶尔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这些都是杀不死的印记。
可不知为何,望着眼前这汪平静的水,胸腔里翻涌了半个月的焦躁,竟真的像被湖面的涟漪抚平了似的,一点点沉了下去。
远处的湖面上,几艘归帆的剪影正缓缓靠近。
白帆被夕阳染成橘红色,帆布褶皱里漏下的光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光斑,恍惚间竟像极了苗疆梯田里错落的吊脚楼——那些黑褐色的木楼在雾里若隐若现,檐下的铜铃被风拂动时,声线与此刻的浪涛声竟有几分相似。
他想起阿朵递给他青布对襟衣时,指尖划过布料的温度;
想起猎头寨。
他不知道下一站要往哪里去,不知道那些藏在暗处的猎手何时会再次扣动扳机……
但他清楚地知道,多年后再想起这个十一月的黄昏,一定会记得湘水如何抚平了他的戾气,记得孩童的读书声如何撞碎了江湖的肃杀,记得这片浩渺的水色里,曾藏过他片刻的、难得的平静。
暮色渐浓,远处的渔火次第亮起,像撒在湖面的星子。
温羽凡最后望了一眼君山岛,转身下楼时,脚步比来时更稳了些。
黑风衣的下摆扫过楼梯的木棱,带着洞庭湖的水汽,也带着些微释然的轻响。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终究像湖面的涟漪,转瞬就被现实的石子砸得粉碎。
温羽凡在岳阳楼景区里又转了半圈,夕阳把飞檐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青石板上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了一声,方才被湖风压下去的饥饿感卷土重来,带着点反酸的空落。
他拍了拍风衣口袋,早上剩下的半块糯米粑粑早就没了踪影,便转身往景区外走。
出了朱漆大门,街道上的喧嚣陡然涌来。
傍晚的风卷着烤红薯的甜香、炸臭豆腐的焦香,还有远处公交站台的报站声,在空气里搅成一团热闹的糊。
温羽凡缩了缩脖子,正想往街角那家亮着“小炒”灯箱的馆子拐,耳畔突然炸响一阵尖锐的“叮叮……”声。
那声音来得毫无征兆,像两根生锈的钢针猛地扎进耳膜,又脆又急,带着种机械特有的冰冷质感。
温羽凡浑身的汗毛“唰”地全竖了起来,后颈的皮肤像被泼了桶冰水,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他的右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闪电探出,指尖穿过帆布剑袋的缝隙,精准地攥住了武士刀的刀柄。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往骨髓里钻,混着刀柄绳结磨出的薄茧,带来一种近乎本能的踏实。
内劲在丹田猛地翻涌了一下,顺着经脉往四肢窜,连带着指尖都泛起麻痒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