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两个消息(第6页)
罗青寒抬眼时,路灯的光晕恰好落在瞳孔里,映出几分郑重:“若先生不嫌弃,”他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带着种恰到好处的恳切,像是怕惊扰了这雨夜的静谧,“可随我兄妹前往龙门洞。家师在洞中清修多年,那地方虽偏,却能给先生寻个安稳落脚处。”
罗青烟站在一旁,浅青色旗袍的裙摆被雨气洇得发深。
她唇角弯起的弧度刚好,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雨光,像落了星子。
“龙门洞看着不大,”她指尖轻轻划过伞面上的云纹刺绣,丝线在雨里泛着暗哑的光,“却是正经的道家传承地。山门外那道‘锁尘阵’,寻常人站在百米外就晕头转向,更别说闯进去了。”她顿了顿,指尖停在云纹的拐点,“家师常说,‘邪不胜正’是天道。先生若肯去,至少能把身后那些追来的刀光剑影,挡在山门之外。”
温羽凡握着伞的指节泛白,伞沿垂落的雨珠串成细链,在他眼前晃成一道透明的帘。
金满仓趴在他背上的模样突然撞进脑子里——伤腿的夹板硌得他后背发疼,额角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他颈窝,那点滚烫的湿意,此刻仿佛还沾在衣领上。
还有霞姐,她把赵大爷写的药方折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塞进帆布包最深的夹层,指尖捏着油纸边角反复摩挲,像是在揣着块怕化了的糖。
这些画面在他眼前转着,像老式放映机里的胶片。
去龙门洞?
听起来确实是个好地方,能躲开岑天鸿的追杀,能让金满仓安安稳稳换药,能让霞姐不用再攥着仅有的硬币盘算下一顿饭。
可……
那清修之地的老道,那守阵的弟子,他们招谁惹谁了?
自己带着一身血腥气闯进去,跟把岑家的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有什么区别?
再说这罗家兄妹。
初次见面时,他们行礼的模样规整得像复刻的,眼神里的恳切也不像假的。
可江湖这潭水,谁能看透底?
这年头,真心值多少钱?
一千万的悬赏悬在头顶,谁敢保证眼前这对气质干净的兄妹,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猎手”?
一步踏错,可不是他一个人掉进去,是金满仓和霞姐也得跟着摔进来。
“不了。”温羽凡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伞骨滑下来,滴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眼神更坚定了些,“多谢两位好意。”
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雨水顺着棱角往下滑,滴在领口:“我这人命贱,走哪儿都带麻烦,就不连累龙门洞的清净了。他日若真能摆脱这些是非,我一定登门拜访。”
罗青寒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随即松开。
他抬手把被风吹乱的风衣领口系好,动作从容得像只是在整理衣襟。
“好。”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像有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带着点说不清的遗憾,“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强求。江湖路远,日后若有缘分,总会再碰面。”
罗青烟的指尖从伞骨上挪开,红绳系着的碎发垂在颊边,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轻轻点头,声音比雨丝还轻:“后会有期。”
话音落,两人同时转身。
雨靴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啪”的声响,节奏稳得像钟摆。
玄色与浅青的身影并排走着,风衣和旗袍的下摆被风吹起相同的弧度,渐渐融进巷口的薄雾里。
雨幕越来越浓,把他们的背影晕成两团模糊的墨,最后连那点墨色也淡了,只剩风卷着雨丝,在原地打着旋。
雨突然下得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像有人在耳边敲着小鼓。
温羽凡却觉得掌心发烫,那热度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烫得他指尖发颤。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一千万的悬赏就像柄淬了冰的刀,悬在头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旅馆里的情景:
金满仓肯定正趴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念叨酱牛肉;
霞姐大概在翻帆布包,小心翼翼地把赵大爷给的膏药挪到干燥的地方。
那只装着烧鸡和骨头煲的袋子还在手里,油纸被热气浸得发潮,卤香混着骨汤的醇厚气,顺着指缝往鼻子里钻。
这才是他该回的地方。
至于罗家兄妹,就像刚才掠过夜空的流星。
他们带着两个消息来,像投进雨里的石子,溅起些涟漪,又很快被更大的雨势盖了过去。
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或许某天会在某个街角重逢。
但至少此刻,他们曾站在同一片雨幕里,望着同一个方向的黑暗,那短暂的并肩,已经足够在这乱糟糟的江湖里,留下点值得回味的东西。
温羽凡紧了紧手里的打包袋,转身往旅馆的方向走。
伞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他却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脚,凉丝丝的,却让他心里格外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