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班车(第2页)
回到小楼房间后,霞姐并没有去睡觉。
她反手扣上门闩,“咔嗒”一声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她走到床沿,褪去沾着草屑的外套,盘腿坐下时,粗布裤子蹭过床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掌心轻轻贴在小腹,指尖能摸到布料下温热的皮肤,像捧着团刚燃起来的火苗。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搅在一起。
乾坤功的口诀在舌尖打着转,每个字都带着点涩,像嚼着晒干的草药。
她深吸一口气,气从鼻腔钻进肺腑,再顺着喉咙慢慢吐出,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一根无形的线。
第一周天结束时,指尖先是泛起一阵麻,像被细小的电流窜过,接着那麻意里钻出点热,像揣了个暖手炉,顺着胳膊往肩膀爬,爬过脖颈时,连耳尖都跟着发烫。
她知道,危险从来没走远。
就像后山草丛里藏着的毒蛇,哪怕此刻没动静,毒牙也始终亮着,说不定哪秒就会猛地窜出来,咬断他们好不容易抓住的生路。
而她能做的,只有攥紧拳头,让这股热意在身体里烧得更旺:
强到能在温羽凡力竭时,替他挡下迎面而来的拳头;
强到能把金满仓护在身后,不让他受伤的腿再沾半点血;
强到能护住赵大爷家那只摇尾巴的黑狗,护住晒谷场上那片金灿灿的稻子,护住这些在浊世里难得的干净与温暖。
窗外突然“扑棱”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树枝上,紧接着是翅膀扇动的急促声响,惊得树叶“沙沙”乱晃。
霞姐猛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水汽,眼底的睡意瞬间被锐光取代,像蓄势待发的狼崽。
她侧耳听了听,除了渐远的振翅声,再没别的动静——大约是哪只野猫盯上了树上的夜鸟,搅了这片刻的安宁。
她挪到窗边,撩开半旧的窗帘一角。
月光把温羽凡的影子钉在地上,他还坐在那张木凳上,背脊挺得笔直,手里的长条包裹被抱得很紧,像抱着唯一的指望。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磨破的衬衫边,可他一动不动,连头都没抬过,仿佛要坐到天荒地老。
霞姐望着那道影子,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这一路逃下来,他们就像暴雨里的三只蚂蚁,抱在一起才没被冲散。
温羽凡扛着最沉的担子,金满仓忍着疼没掉过泪,她也不能掉队。
有些黑暗太浓,单靠一个人撑不住,得三双手握在一起,才能在这不见底的夜里,摸出条往亮处去的路。
她重新走回床边坐下,掌心再贴向丹田时,那股热意比刚才更烈了些。
口诀在舌尖滚动,这一次,每个字都带着股豁出去的劲。
一夜无事。
天刚蒙蒙亮时,东方的天际才洇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像宣纸被指尖蘸了清水轻轻晕过。
晨雾还没舍得从青瓦上退去,一团团、一缕缕地缠在屋檐的翘角上,又顺着土墙往下淌,在窗棂上凝成细碎的水珠,风一吹,便“啪嗒”一声坠在石阶上,溅起极小的水花。
整个村子还浸在没睡醒的静谧里。
远处的稻田里,偶尔传来几声早起青蛙的“呱呱”声,又很快被更浓的寂静吞没;
村头老槐树上,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换了个枝桠,抖落的露水打在叶片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倒像是给这黎明添了层衬底的白噪音。
温羽凡三人已经把行囊束得紧紧的。
霞姐的帆布包鼓鼓囊囊,边角被昨晚连夜缝补过,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扎实;
温羽凡背上的长条包裹用新换的麻绳捆了三道,武士刀的轮廓在粗布里若隐若现;
金满仓的伤腿上,旧纱布已经被小心拆下,露出底下泛着药草青的皮肤。
他们自然不能悄无声息地走。
这两日受了老人太多恩惠,哪怕前路再急,也得好好道个别。
三人慢慢挪到堂屋时,赵大爷果然已经起了。
他正蹲在门槛边,用粗布擦着那把用了大半辈子的锄头,锄刃上的铁锈被磨得发亮,映出他佝偻的身影。
听见脚步声,老人抬起头,眼睛眯了眯,很快就看清了他们身上的行囊。
“这是……要走?”他把锄头往墙角一靠,木柄撞在土坯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金满仓被温羽凡扶着,慢慢靠在堂屋的竹椅上:“是啊,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竹椅的藤条有些松了,金满仓一坐上去,便发出“吱呀”的呻吟。
伤腿上缠着的新药布还带着潮气,艾草与樟脑的气息顺着布纹往外钻,混着老人身上的旱烟味,在空气里搅出一股踏实的暖。
赵大爷几步跨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掌往金满仓伤腿上一按。
那手掌粗糙得像砂纸,指腹上的裂口还沾着点泥土,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既没弄疼他,又能清楚摸到骨头的轮廓。
“胡闹嘛这是!”老人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川音里带着岷江号子特有的顿挫,尾音微微往上挑,又猛地砸下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当是说耍子?”他手里的旱烟杆往土墙边一磕,铜烟锅撞在砖石上,溅出几点火星,“这腿骨才刚对上缝,你们就慌里慌张要走?路上但凡颠一下、磕一下,骨头长歪了,这辈子怕是都得拖着条瘸腿走路!”
温羽凡往前迈了半步,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额前的碎发被晨露打湿,一缕缕贴在额头上,带着冰凉的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