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求死不能(第4页)
“没事,”他说,声音平得像摊在地上的月光,“葬礼不过是个形式罢了,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没必要大半夜还来跑一趟。”
话落时,窗外的风突然紧了紧,卷着窗帘边角“哗啦啦”响,像谁在暗处叹气。
客厅里的空气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一个沉,一个涩,在这破败的出租屋里缠成了团。
周良的鼻翼像是灵敏的雷达,在空气中轻轻扇动了两下。
那股血腥味极淡,混在出租屋特有的霉味和晚风吹进来的油烟气里,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鼻腔。
不是动物血的腥甜,是带着铁锈味的、属于人类的血,对于当过兵的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的眼神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下意识转头时,脖颈转动的“咔”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目光越过温羽凡的肩膀,缓缓扫向厨房方向。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漏进来的半缕月光,勉强勾勒出厨房的轮廓。
地砖上那几片干涸的血迹,在昏暗中像泼翻的墨汁,边缘泛着暗沉的褐,又像谁不小心打翻的中药渣,影影绰绰地趴在地上,透着股说不出的瘆人。
温羽凡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缩成一团。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声——还是被发现了。
刚才割腕时溅在轮椅扶手上的血渍,他明明用袖子擦过,怎么还会留下味道?
慌乱像潮水般漫上来,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扯过搭在轮椅侧袋上的旧外套。
布料带着他的体温,被他急切地往扶手上一盖,动作又快又急,指尖蹭过木头扶手时,能摸到那片未干的黏腻。
外套的下摆垂下来,恰好遮住了那抹刺目的红。
“阿良,你不是说你赶时间吗?”他刻意让声音带上点不耐烦,尾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说话时,他微微皱起眉,眼神往周良身上一瞟,又飞快移开,落在墙角结着的蛛网上。
他得让周良赶紧把注意力移开,赶紧说正事,赶紧走。
周良的目光像探照灯,在温羽凡脸上停了两秒,又扫过被外套盖住的轮椅扶手,最后落回厨房门口。
眉峰微微蹙起,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眼底的狐疑像浮在水面的冰,若隐若现。
这小子刚才的动作太刻意了,像在藏什么。
但他确实没时间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同伴发来的催促信息,屏幕在黑暗里亮了一瞬,又迅速熄灭。
周良喉结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指尖在裤缝上轻轻蹭了蹭。
“是,我时间不多。”他收敛了眼底的狐疑,声音沉了沉,“过一会儿我就会离开瓯江城了。”
“哦,是吗?”温羽凡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淡,“挺好,出去走走挺好。”他的声音平得像摊在地上的月光,听不出半点情绪。
心思还缠在那摊血迹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割腕的瞬间。
周良要走也好,走了就没人追问那股血腥味了。
他微微转动轮椅,轮子碾过地板裂缝,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枯了的仙人掌上,刻意不与周良对视。
空气里的霉味、血腥味,还有周良身上带进来的夜寒气,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
周良显然察觉到了他的敷衍,眉峰蹙得更紧,却没再绕圈子,往前跨了半步,阴影几乎将温羽凡整个罩住。
“我今晚过来,自然不是来跟你道别的。”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在掂量词句的重量,“我这里有件事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是后来想想,还是告诉你为好。毕竟,如果我死了,只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关心这件事了。”
“死?”
这个字像块冰,“咚”地砸进温羽凡混沌的思绪里。
他原本涣散的目光猛地聚焦,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轮椅的前轮在地板上碾出一道浅痕。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连呼吸都顿了半拍——这个字太刺耳了,刺耳得让他想起楼塌那天的巨响,想起太平间里盖着白布的亲人,想起刚才自己握着菜刀时的决绝。
他死死盯着周良的脸,试图从那紧绷的下颌线、紧抿的嘴角里找出点玩笑的痕迹。
“阿良,你惹到什么麻烦了吗?”声音里的颤抖藏不住,一半是担忧,一半是对“死”这个字的本能恐惧。
这是新语的弟弟,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和他有过牵连的人了。
就算心里再抗拒,听到“死”字,那点微弱的牵绊还是像根细线,猛地勒紧了心脏。
周良没接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带着股要把人看穿的锐利。
他沉默了足足三秒,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而有力:
“温羽凡,你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声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荡开,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又弹回来,带着股神秘的回响。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漂浮的尘埃都停在半空,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和霉味,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凝重压了下去,只剩下这句话,像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温羽凡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