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翾翾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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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4页)

不过就算这样,我们也是被骗了不少次。

乱发善心被据说要卖身葬父的姑娘讹钱,带多了银子被家传的小偷儿摸过袋子,没见过世面被兄弟俩下套子进了赌坊,船行到一半被贪心的船夫勒索,等等。

开始可能是装束不到位,还有人认出我们女儿家身份,假装请我们喝茶,然后趁不注意下了蒙汗药,想绑了我们卖去妓院。好在我拳脚功夫还不赖,紫竹又对药物警醒,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跑了。然后还去衙门告了官。官府一开始也不想搭理我们,知道紫竹拿出了王爷给的令牌。火速就拿了人。

我俩都暗自庆幸,是抱了个金大腿。

走得多了,经验就上来了,被坑的次数就少了。

我没有骗王爷,是真的打算来精进画技的。刚进王府的时候,我曾经发出土老帽的感慨,这家真大啊,跟五分之一个莲花村差不多了。后来呆久了就发现,这四四方方的庭院,一辈子是放不下的,太小了。心不活泛了,画也就没灵气了。

我灵气又回来的那天,是我们登上云峰。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相传古时出过神仙。所以,山上还有一座庙宇,名字也很直白,就叫神仙庙。里面只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香火不算旺盛,但布置很是整洁。

我们登顶的时候,临近黄昏。神仙庙正好敲晚钟。夕阳透过云层,光影洒进丛林,梵音穿过湿哒哒的雾气,来到我的耳边、我的眼前、我的心上。我站在崖边,低下头,俯瞰山下。错落的村庄只剩下深深浅浅的黑点。我感觉呼吸变得悠长,我触摸到自然的伟大。

下山后,我花了不到半日,便绘出一幅《日照云峰》。画完还觉得不过瘾,我迫切地想要分享,就写了一篇《登云峰有感》。用最朴实的言语记录下最震撼的感觉。然后便把这两样东西一起打包从驿站发给了王爷。

一个月后,我收到王爷的回信。他说,画他手下,就当是我孝敬他的。小记写得也颇有意趣,他就发给了自家书商。也不图赚什么钱,就当有个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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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这个,我可来劲了。此后,每去一个地方,我来了感觉,都要画一幅画,写一篇小记。然后一同寄给王爷。有时候,也不一定是看到的、听到的有多震撼,可能也就是多了几分触动。

我跟紫竹一起结伴走了三年。大自然的奇诡壮丽自不必说,潜藏的危险也是重重叠叠。蛇虫鼠蚁哪个不小心都能要了命。

我记得有一次我被一条青色的蛇咬了,没一会腿就肿得老高,脑子也开始不清醒。还好紫竹给我吸了血,我又运气足够好,遇到了附近的老村医,他给了个土房子,我休养了将近一个月,才活过来。

还有一次,是我们过河,明明上木筏时还是个艳阳天,刚到湖中心,谁知道老天爷突然变脸,乌云密布下起瓢泼大雨。我们想往回走,船夫说河水太急,走不了。偏偏这个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我跟紫竹直接哐当掉进水里。好在船夫是个好的,奋不顾身救了我俩。紫竹那次伤寒,足足咳了三个月。后来好半年,我俩再不敢去水边。

最惊险的一次,也是爬山。那山是真险峻。我和紫竹脚下一个没注意,双双滑了下去,不幸中的万幸,我们抓住了一个藤蔓。然后开始扯着嗓子喊救命。空谷幽幽,只有两道声音飘来荡去。就在我俩以为自己就要魂归于此的时候,紫竹点了个信号烟,说是王爷给的,让关键时候拿出来保命。我气得直骂她怎么早不拿出来。她分毫不让地回骂我,她要是记得早拿出来了,不是忘了。

不过,我们没等到王爷的救兵,倒是被一个山大王救了。

他把我救上来之后,就直直地盯着我看,对我叫一个殷勤备至。

他说他叫赵陵,是这山里的老大。手底下是三十几个兄弟,个个是打家劫舍的好手。他又安慰我,你放心,我不是那等粗人,也是认得几个字的。我们也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匪徒,都是响当当的绿林好汉。然后他黑黢黢的脸红了,蚊子似地问我,愿不愿意跟他。

那时候,我已经跟紫竹出来两年多了。一身男子装束几乎没人能识破,我本以为他是个眼利的。谁知道他想走旱道。

男人更懂男人,翾公子,我们试试好不好。他一边表白,一边脱衣服。

我又打不过他,急得满头是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爷的救兵终于到了。我的清白也保住了。

三百号侍卫耗也把赵陵耗死了。

他倒是个硬骨头,说他可以死,只求官军放兄弟们一条命。领头的查了查,这伙人除了杀了俩贪官,其他确实也没干什么缺德事,在周边百姓的口里竟然风评不错。索性就把他们一块充了军。

很多很多年后,大周出了个叫赵陵的将军。

【6】

我17岁的时候,紫竹嫁人了。

她和一个猎户一见钟情,便停下了脚步。

王爷把她身契寄了过来,还附带一封书信,问我要不要也歇歇。

我说,不。

然后一个人继续走。

结伴有结伴的好,相互照顾更安全些。但独行也有独行的好,一个人更适合思考。何况我也不是一直一个人走,偶尔路上遇到聊得来的,也会同行一段。

偶尔,我会觉得有些无聊。说起来,王爷早前给我以柳翾的名义发表的散文小记,竟在士林间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文字可以无视性别,无视年龄,无视所有约定俗成的东西,直抵人心。柳翾有了不少人拥护。

王爷促狭,还会挑些读者反馈。我兴致来了,也会回信。

在他们的想象里,我大抵是一个洒脱不羁的中年男人。无心仕途,但才华横溢。不理睬他们,也带着大家风采。我也懒得争论。

不过,我有了新的想法。我写起了小说。小说不像小记,白话得很,登不上大雅之堂。但我就是想写了。以我在乡间听老妪讲的传说为底子,陆陆续续地写了半年,取名《胡说》。一群精怪的故事,我写完一卷,就在附近的王府书店里发。王爷还给我来信,说我现在自己发,他都看不到第一手了。我就跟他说,那你就努力当第一批买的人。

《胡说》的火爆程度让我吃惊。柳翾的名字一下子竟称得上是家喻户晓。

甚至连离皇城几千里的村子里,都有人看过。我还记得那人叫徐子越,十五六岁,是村里有名的神童。生得清朗俊秀。他说《胡说》写的是精怪,写的是人事。作者笔力精道,内容饱满。是个有大胸怀的人。

我问他,这怎么看出来的。

他回我,你看这本书绣娘的家在川都,他说那里湿气重,所以人爱吃辣排时。丽娘住在大荒,他说那里昼夜温差大,所以果子甜。他一定走过很多路,去过很多地方,才知道不同的地方有这么多差别。书上看,是没有这些细节的。

我笑了,他真聪慧。

我跟他投缘,便在那村里多留了些日子。不愧是贫瘠的土地也能蓬勃生长的孩子,不但文章一点就透,而且看民生万事很有一套自己的见解。

他说,农家的日子太苦了。百姓埋首在地里耕作一辈子也吃不饱饭。他说如果以后他当了官,一定一定要给他们多造点饭。

我想起我的爹娘,已经十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我爹秋日里割麦子,力气在他的额头上积蓄出豆大的汗水,然后一个摇晃落在地上,摔成了八瓣,重又浸入泥土里。

我说,我相信你,你会的。

他昂起头,说,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