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页）
率先走出来的是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主任。他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后落在我写满惊恐和希冀的脸上。
我的嘴唇哆嗦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眼神无声地哀求一个答案。
老主任朝我微微点了点头，那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光！
孩子暂时脱离危险了。老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如同天籁，感染性休克早期，肺部感染很严重，但送来得还算及时。我们用了强效抗生素，也紧急从分院调来了备用的艾伏尼布，第一时间给他用上了。现在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下来了，体温也开始有下降趋势。
轰——！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断裂，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支撑。我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直直地向后倒去。
小心！一直留意着我的小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不过，老主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医生的严谨，孩子身体基础太差了，这次打击非常大。后续的抗感染治疗和原发病的控制都非常关键，必须严密监护，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尤其是靶向药，必须按时按量服用，一天都不能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我知道…我死死抓住小张的胳膊，借力站稳，眼泪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不是悲伤，是后怕到极致、紧绷后骤然放松的狂澜。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谢谢您…谢谢医生…谢谢…药…药我一定……
孩子马上转血液科重症监护室（HICU）观察。老主任说完，转身又进去了。
很快，护士推着平车出来。小阳躺在上面，小小的身体依旧苍白瘦弱，插着氧气管，手上打着点滴，胸口贴着心电监护的电极片。但比起推进去时那副气息奄奄的样子，此刻他紧闭着眼睛，眉头却似乎舒展了一些，胸口随着呼吸有了微弱的起伏。
看着那小小的、脆弱的生命重新有了呼吸的韵律，我再也忍不住，扑到平车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那只没有打针的小手。入手不再是之前那种滚烫，而是带着一点温凉。
小阳…小阳…妈妈在…
我哽咽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平车在护士的推动下，朝着血液科HICU的方向移动。我亦步亦趋地跟着，视线一秒也不敢离开那张苍白的小脸。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平车即将拐入通往血液科的走廊时，一个黑影猛地从旁边冲了出来，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暴戾的气息，蛮横地拦在了平车前！
是赵志强！
他显然也听到了孩子暂时脱险的消息，但这并没有让他有丝毫的庆幸或收敛。他赤红着一双牛眼，死死地盯着平车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小阳，那眼神，不像在看自己的儿子，更像在看一个仇人，一个巨大的、无法摆脱的累赘！
没死成命还挺硬！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嘶哑难听，充满了恶毒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厌弃，花了老子多少钱了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早死早……
你闭嘴！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嘶吼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撕裂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冰寒刺骨的恨意！
我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赵志强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后怕、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都被他这句恶毒的诅咒彻底点燃，转化为焚尽一切的暴怒！
赵志强！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淬炼出来的冰刃，你再敢咒我儿子一个字！我发誓！我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拉着你和你那个恶毒的老娘！一起下地狱！
我的眼神一定极其恐怖。那里面没有泪水，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玉石俱焚的疯狂杀意！
赵志强被我那淬毒般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疯狂话语震慑住了。他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我，那股不要命的狠劲让他嚣张的气焰为之一窒。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横肉抽搐，想说什么狠话找回场子，却在对上我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时，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干什么！让开！推着平车的护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刻厉声呵斥，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立刻转科！你再敢阻拦，我们马上叫保安报警！
护士的呵斥和周围再次聚焦过来的目光，让赵志强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怨毒地狠狠瞪了我一眼，又瞥了一眼平车上毫无知觉的小阳，终究没敢再放什么狠话，只是重重地呸了一声，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侧身让开了路，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咒骂着：晦气！赔钱货！早晚……
平车在护士的推动下，终于得以继续前行，消失在通往HICU的走廊转角。
我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去。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强行浇熄着胸腔里翻腾的杀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赵志强…王翠芬…
你们欠我儿子的，欠我的，我要你们，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血液科HICU那扇厚重的、隔绝了生死的门，在我眼前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将小阳那张苍白脆弱的小脸彻底隔绝。
门上方，重症监护室几个猩红的大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巨大的玻璃窗内，是医护人员忙碌穿梭的模糊身影，和各种仪器冰冷闪烁的指示灯。小阳就在那里面，插着管子，连着仪器，独自一人面对病魔的再次反扑。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几乎窒息。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砖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刚才在赵志强面前强行撑起的疯狂和恨意，此刻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后怕。
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要再一次失去他了……
林女士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茫然地抬起头，视线模糊。是李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到了HICU门口，正站在我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孩子送进去了他问。
我用力地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脱离危险就好。接下来是场硬仗，你要挺住。李队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警察特有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他没有多余的安慰，直接切入正题，将手里的文件夹递到我面前。
这是王翠芬故意毁坏财物案的立案通知书副本。案子已经正式立了，涉嫌的罪名是故意毁坏财物罪，同时，鉴于被毁物品的特殊性——直接关系到危重病人的生命安全，我们正在补充相关医学证明，后续可能追加更严重的指控。李队的语气严肃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律的重量，这是你的权利告知书，需要你签字确认。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白纸黑字，清晰地印着立案决定书几个大字，还有王翠芬的名字和涉嫌的罪名。冰冷的油墨味钻进鼻腔，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滚烫的慰藉。
立案了！王翠芬那个老毒妇，她跑不掉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手指的颤抖，在那份权利告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晚。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谢谢…谢谢警官…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分内之事。李队收起文件，看着我，眼神深邃，林女士，我知道你现在全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但有几点，我必须提醒你。
他的声音变得格外凝重：第一，王翠芬被羁押后，赵志强很可能还会来找你麻烦。他刚才在医院的行为，已经涉嫌寻衅滋事和威胁他人安全。如果他再敢骚扰、威胁你，立刻报警！不要有任何犹豫！我们会第一时间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