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页)
“快回去吧,雪越下越大了。”张廷硕替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冬令营的事,我明天再跟你细说注意事项。”
兰梦绾点点头,转身往巷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见张廷硕还站在老槐树下,灰色的身影在白雪里格外清晰,像幅没干的水墨画。他冲她挥了挥手,手套上的鲸鱼在雪光里闪了闪,像活了过来。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客厅织毛衣,毛线团滚在脚边,像团没缠好的云。“这么晚才回来?”妈妈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速写本上,“又去画室了?”
“嗯,跟同学讨论题来着。”兰梦绾把冬令营报名表递过去,“妈,下周六我想去A大参加设计系的冬令营。”
妈妈接过报名表,戴着老花镜看了半天,忽然说:“张廷硕那孩子陪你去?”
兰梦绾愣了愣:“您怎么知道?”
“上次他来送奖杯,跟我聊了半天设计系的事,”妈妈把毛衣针放下,嘴角带着点笑意,“说怕你一个人去陌生地方紧张,还问我你爱吃什么馅的包子,说那边食堂早上有卖。”
兰梦绾的脸腾地红了。她想起张廷硕手套里还揣着她送的小鲸鱼,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夜里躺在床上时,兰梦绾翻出那个牛皮本,张廷硕画的坐标系小人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她拿起铅笔,在小人的裙摆上添了几片雪花,又在旁边画了个戴着手套的小男孩,手里举着本错题集,头顶飘着朵小小的云。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台上簌簌作响。兰梦绾把牛皮本压在枕头下,闻到指尖还残留着烤红薯的甜香。她想起张廷硕站在雪地里的样子,想起他说“想看看你在专业工作室里画图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些关于A大的梦想,不再是隔着雾的灯火,而是慢慢清晰起来的轮廓,触手可及。
就像此刻落在睫毛上的雪,虽然轻,却带着足够的温度,能焐热整个冬天的等待。
冬令营开始的前一天,兰梦绾在画室整理画具到很晚。画板上摊着那件男士大衣的最终稿,雪花刺绣的纹路用银线细细勾过,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把设计稿折成整齐的方块,放进帆布包时,指尖碰到个硬纸筒——是上次大赛获奖后,组委会送的专业画筒,她一直没舍得用。
“还在忙?”妈妈端着杯热牛奶走进来,看见她帆布包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张廷硕说A大工作室有画架,不用带这么多东西。”
兰梦绾接过牛奶,杯壁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我想把之前的速写本都带上,教授说不定会看。”她低头搅着牛奶里的蜂蜜,“还有这个。”她从抽屉里拿出个小铁盒,打开来,里面是用玻璃纸包好的桂花干,“上次摘的桂花晒好了,想试试能不能染线。”
妈妈看着那些金黄的花瓣,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对画画上心的劲头,跟你爸年轻时对木工一样。”她指了指墙角那个旧木箱,“他以前总说,好手艺得带着心劲做,木头能感觉到,布料估计也能。”
兰梦绾的鼻子忽然有点酸。爸爸在她初中时就去世了,留下个装满刨子和凿子的木箱,她只记得他总在阳台敲敲打打,给她做过会开花的木盒、带抽屉的画板。“爸要是在,肯定会喜欢我设计的衣服。”
“他一直都喜欢。”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小时候把他的木工图纸画成裙子,他还裱起来挂在书房呢。”
那天夜里,兰梦绾做了个梦。梦见爸爸坐在阳台的木工台前,手里拿着她的设计稿,用铅笔在大衣的毛领处画了个小小的箭头,说“这里加圈木扣,更结实”。她想伸手去碰,却只抓到一把飘落的桂花,香气漫了满室。
冬令营当天,天刚蒙蒙亮,兰梦绾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是张廷硕发来的消息:“我在小区门口,带了热豆浆。”后面跟着个举着豆浆杯的小兔子表情包,耳朵上沾着片雪花。
她抓起帆布包往楼下跑,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来,暖黄的光落在她的雪地靴上。张廷硕站在老槐树下,灰色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提着个保温袋,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小的雾团。
“早啊。”他把保温袋递给她,“我妈五点就起来磨的豆浆,放了点核桃,说补脑。”
兰梦绾打开袋子,里面除了豆浆,还有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是她爱吃的香菇青菜馅。“阿姨也太早了吧。”
“她说你今天要动脑子,得吃好点。”张廷硕帮她把帆布包甩到肩上,手指碰到她的围巾,“围巾绕松了,风会钻进去。”他伸手替她把围巾系成紧实的结,指尖擦过她的下巴,像落了片细雪。
去A大的地铁上,兰梦绾抱着保温袋,听着张廷硕讲冬令营的注意事项。“上午是面料认知课,教授会带你们摸三十种不同的布料,记得多记笔记,你上次说分不清羊绒和羊毛的手感。”他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我把常见面料的特性都抄下来了,背面画了简易鉴别图。”
本子上的字迹还是那么工整,羊毛的纤维画得像弯弯的小钩子,羊绒则是柔软的波浪线,旁边标注着“羊毛扎手,羊绒像云”。兰梦绾翻到最后一页,看见角落里画着只穿着大衣的小鲸鱼,尾巴上缠着毛线,旁边写着“保暖最重要”。
她忽然想起他手套上的鲸鱼刺绣,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总爱画鲸鱼?”
“上次在展厅看你盯着鲸鱼钥匙扣笑了半天,”他挠了挠头,耳尖在地铁的灯光下泛着微红,“觉得你可能喜欢。”
地铁到站时,雪又开始下了。张廷硕撑开那把上次送她的伞,两人并肩走进A大校门,脚印在雪地上连成串,像条没缝完的线。设计系的工作室在教学楼二层,推开门时,暖气混着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十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已经坐在长桌旁,桌上摆着五颜六色的面料样本,像铺开的彩虹。
“兰梦绾?”个戴眼镜的学姐走过来,笑着跟她握手,“我是李薇,张廷硕的学姐。他昨天还特意发消息问我,要不要给你安排个靠里的位置,怕你害羞。”
兰梦绾的脸腾地红了。张廷硕站在她身后,低声对学姐说:“麻烦您多照顾她。”然后转头对兰梦绾说,“我去旁边的自习室了,中午过来找你吃饭。”
他走的时候,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是颗用红绳系着的银杏叶书签,银质的,和他送的胸针是同系列,只是叶子的脉络里刻着细小的“加油”。兰梦绾把书签塞进帆布包,指尖还留着他的温度。
面料认知课比想象中有趣。教授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说话带着江南口音,拿起块淡紫色的丝绸时,说:“这料子摸起来像春夜的雨,软得能掐出水,绣桃花最合适。”她让每个人闭上眼睛摸面料,猜对应的季节,兰梦绾摸到块带着细闪的纱料时,脱口而出:“像冬夜的星星。”
教授赞许地点点头:“小姑娘有灵气。这种纱料加在大衣的内衬,走路时会透出微光,像踩着星光走。”
兰梦绾立刻在本子上记下:“星光纱,适合大衣内衬,配雪花刺绣。”笔尖划过纸张时,她仿佛看见那件深灰色大衣在雪地里走动,内衬的微光透过面料,把雪花纹照得像活了过来。
午休时,张廷硕果然准时出现在工作室门口。他手里拿着两个餐盘,上面摆着番茄炒蛋和糖醋排骨,都是兰梦绾爱吃的。“食堂今天的排骨炖得很烂,”他把餐盘放在她面前,“快吃,下午要上缝纫机实操课,得有力气。”
兰梦绾看着他餐盘里几乎没动的青菜,忽然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了过去。“你也得多吃点,刷题很费脑子。”
他愣了愣,把排骨咬进嘴里时,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上午怎么样?没被教授批评吧?”
“没有,”兰梦绾扒拉着米饭,“教授还夸我对布料敏感呢。”她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面料样本,“你摸这个,像不像你上次穿的那件灰色卫衣?”
张廷硕的指尖碰了碰样本,是块软糯的抓绒面料。“确实很像,”他笑了笑,“我那件卫衣穿了两年,起球了都舍不得扔,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帮你问问在哪买的。”
“才不要,”兰梦绾摇摇头,“我想自己设计件抓绒外套,比你的更好看。”
“那我等着。”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速写本上,“下午实操课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