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1页)
天还没亮透,黑牢外的巷子就飘起了薄雾。宋诚对着铜镜系上玉带,红绡正用布擦拭他那柄短刀,刀鞘上的泥点已被清理干净,露出暗银色的云纹。
“这簪子真要带?”红绡瞥向他发髻上的银莲花簪,簪尖的幽蓝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那是淑妃临终前交给他的信物,说是能在危急时保命。
“得带着。”宋诚扶正簪子,指尖触到簪尾的暗扣——里面藏着半张密信,是赵大人死前缝在夹层里的,另一半据说在太子手里。
王伯端着铜盆进来,蒸汽里混着艾草味:“刚烧的热水,擦把脸醒醒神。巷口来了辆青篷车,说是东宫的人,等着接您呢。”
宋诚接过毛巾,水汽模糊了镜面。他看见自己眼底的红血丝,昨夜几乎没合眼,陈师父的话总在耳边打转——“客星坠,紫微星孤”,这颗坠掉的客星,究竟是福王,还是另有其人?
“我跟你去。”红绡突然把短刀塞进他腰间,刀鞘贴着腰腹,传来冰凉的触感。她鬓角别着支银步摇,是昨夜从布偶里拆出来的,步摇坠子上刻着极小的“药”字。
“东宫宴,带女眷不合规矩。”宋诚按住她的手,“你留在这里,盯着牢里的动静。周鹤那边……多派两个人看守,别出岔子。”
红绡咬着唇没说话,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塞进他怀里:“这是师父留下的解毒丹,遇热会化,贴身放着。”油纸包还带着她的体温,隔着衣料暖乎乎的。
宋诚走出黑牢时,青篷车正停在巷口的老槐树下。车夫戴着顶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手背上有块月牙形的疤。宋诚弯腰上车时,瞥见车辕上绑着束野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车厢里铺着软垫,角落摆着个青铜熏炉,燃着龙涎香。宋诚刚坐下,就听见车外传来磨刀声,不是利刃出鞘的锐响,倒像是有人在用青石磨镰刀,“沙沙”声混在雾里,格外疹人。
他撩开车帘一角,看见巷尾的墙根蹲着个樵夫,正低头磨镰刀。那樵夫穿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衫,裤脚却沾着新鲜的马粪——这附近根本没有马场,哪来的马粪?
“客官,这雾大,咱得走快点。”车夫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宋诚缩回手,指尖在短刀的刀柄上摩挲。车帘上绣着暗纹,不是东宫常用的缠枝莲,而是野山桃——那是鲁王府的标志。他忽然想起周鹤说的,鲁王用私盐换战马,那些马藏在山东马场。
车刚拐过街角,就听见“咻”的一声锐响。宋诚猛地低头,一支弩箭擦着他的发髻飞过,钉在车厢壁上,箭羽还在嗡嗡震颤。箭杆上刻着个“鲁”字。
“有刺客!”车夫突然抽刀砍过来,刀光映着他手背上的月牙疤。宋诚侧身躲过,短刀出鞘时带起一阵风,正劈在对方手腕上。车夫惨叫着松手,斗笠掉在地上,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是鲁王府的护卫统领,去年在江南查私盐时见过。
车外的磨刀声停了。宋诚掀帘跳下车,看见三个樵夫正举着镰刀冲过来,裤脚的马粪在石板路上拖出深色的痕迹。他反手将短刀掷出,刀柄撞在最前面那人的膝盖上,趁对方踉跄的瞬间,抄起路边的扁担横扫过去。
扁担带着风声砸在第二人肩上,骨头碎裂的脆响混在雾里。第三人的镰刀已经劈到眼前,宋诚突然想起红绡教的卸力诀,侧身时抓住对方手腕,猛地往回一拧。镰刀掉在地上,那人痛得跪地哀嚎,露出腰间的令牌——果然是鲁王府的人。
“说,谁派你们来的?”宋诚踩着他的背,短刀抵住后颈。晨雾里突然传来马蹄声,他抬头看见一队禁军策马而来,领头的是沈策,甲胄上还沾着露水。
“宋典史没事吧?”沈策翻身下马,手里的长枪在地上顿出闷响。他身后的亲兵迅速将刺客捆住,有人在樵夫怀里搜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沾着硫磺的火折子。
“想在半路灭口。”宋诚捡起那支弩箭,箭簇淬着黑霜,“是鲁王府的人。”
沈策皱眉看着刺客:“鲁王昨晚就被山东巡抚看管起来了,怎么还能动用私兵?”他突然踹了刺客一脚,“说!是不是宫里有人接应?”
刺客咬着牙不说话,嘴角却慢慢溢出黑血。宋诚心里一沉,又是蚀骨散。他想起红绡的话,这药是药王谷的独门秘药,除了她师父和师兄,没人会配。
“看来有人不想让你活到东宫宴。”沈策擦了擦枪尖的血,“我送你过去,顺便调些人手守住东宫四周。”
青篷车已经被弩箭射穿了好几个洞,宋诚换乘沈策的战马,马蹄踏过雾中的水洼,溅起的泥点落在马靴上。他回头望了眼黑牢的方向,红绡应该正站在牢门口的石阶上,步摇上的银铃在风里轻响。
东宫的朱漆大门前,两尊石狮在雾里像蹲着的巨兽。宋诚翻身下马时,看见门房正踮脚往巷口望,手里的铜环被捏得发亮。
“宋典史可算来了。”门房搓着手迎上来,袖口沾着面粉,“太子殿下等了好一阵子,刚还让人来问呢。”他引着宋诚往里走,石板路两侧的玉兰花开得正盛,花瓣上的雾珠滚落,砸在青苔上。
穿过三道月门,眼前突然开阔起来。殿前的广场上铺着青石板,昨夜下过雨,石板缝里冒出些嫩草。十几个内侍正弯腰扫地,竹扫帚划过地面,发出“唰唰”的声响。
宋诚忽然停住脚步。第三排扫地的内侍动作不对——正常人扫地是左右摆动,他却总往左侧偏,像是左腿受过伤。更奇怪的是他腰间的玉带,那是五品官才能用的犀角带,一个内侍哪来的?
“怎么了?”门房回头,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还卡着点面粉。
“没什么。”宋诚收回目光,跟着他踏上丹陛。殿门敞开着,里面飘出檀香,混着淡淡的酒气。太子赵常洛正坐在案前写字,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宋爱卿来了。”太子放下笔,砚台里的墨汁还在晃,“快坐,刚温的梨花白,尝尝。”他身后站着个老太监,正用银签挑着炉里的炭,侧脸的轮廓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宋诚刚坐下,就见那老太监端来酒杯,手指关节突出,指甲修剪得格外整齐。他想起王瑾的手,也是这样——常年握笔的人,指腹会有厚茧,而常年握刀的人,虎口会有压痕。
“听说今早遇袭了?”太子端起酒杯,酒液在杯里晃出涟漪,“鲁王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京城动手。”
“臣怀疑不止鲁王。”宋诚盯着酒杯里的倒影,“刺客用的蚀骨散,是药王谷的秘药。”
太子的手顿了顿,酒液溅在案上的宣纸上,晕开个深色的圆点:“药王谷?就是那个三年前被灭门的药谷?”
“是。”宋诚从怀里摸出银莲花簪,“淑妃娘娘临终前说,这簪子里的密信,能证赵大人清白。她还说,另一半密信在殿下手里。”
老太监突然咳嗽起来,银签掉在炭盆里,火星溅到他的袍角。太子瞥了他一眼,咳嗽声立刻停了。宋诚注意到,老太监的靴底沾着些黑色粉末,和张千户嘴角的黑血颜色一样。
“密信确实在我这儿。”太子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时露出半张羊皮纸,“但这上面的字迹,你认得吗?”
宋诚凑近一看,瞳孔猛地收缩。羊皮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可末尾的落款却赫然是“王瑾”!那个昨天在禁军大营宣读圣旨的总管太监。
“这不可能。”宋诚的手指有些发颤,“王公公是圣上亲信,怎么会……”
“亲信才最可怕。”太子突然压低声音,“父皇最近总说头晕,太医查不出病因,只有王瑾送来的安神汤能缓解。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