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黑牢里的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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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衙役的喊声还在都察院的回廊里荡着余音,宋诚已踩着瓦片翻身落地。檐角的铜铃被他带起的风扫得叮当作响,倒像是在为这刚冒头的好戏敲开场锣。

红绡跟着跳下时,裙摆被瓦片勾住了一角,她反手一扯,素色裙边裂出道细缝,倒添了几分仓促的野气。

“宋典史!”李修文正站在正堂台阶下搓着手,左臂的伤口用布条胡乱缠着,暗红色的血渍已经浸透了半条胳膊,“那伙人够狠的,在城外竹林里设了三道卡子。要不是王老六他们用粪叉抵住了头阵,我这胳膊怕是得留在那儿喂野狗!”

他说着掀开布条,露出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伤口边缘还凝着黑血:“你看这口子,影卫的刀上淬了东西!”

宋诚没看伤口,目光先落在了墙角那三具盖着草席的尸体上。草席没盖严实,露出的衣角绣着极小的银线暗纹,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活口呢?”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滚到草席边,停在一只还微微蜷着的手指旁。

“在偏房捆着,嘴硬得很,问了半天才肯说自己是影卫。”李修文引着他往偏房走,路过回廊时,几个衙役正蹲在地上擦血迹,木盆里的水已经红得发暗,“不过他刚才好像要咬舌,被我用筷子撬开了嘴,现在还在哼唧呢。”

偏房的门是虚掩着的,刚推到一半,就听见里面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宋诚推门进去时,正看见那黑衣人被铁链锁在屋中央的石柱子上,铁链绕了三圈,每圈都用铜锁扣死。

他穿着身玄色紧身衣,布料厚得像裹了层铁皮,领口和袖口都缝着双层布,显然是为了藏东西。

“摘了他的面罩。”宋诚往桌边的太师椅上一坐,随手抄起桌上的茶碗,碗底还沉着片没泡开的茶叶。

李修文刚要伸手,那黑衣人突然猛地抬头,黑布下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钉子,直勾勾钉在宋诚脸上。

“别碰我。”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带着股子铁锈味,“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宋诚没理他,端着茶碗走到他面前,用碗沿轻轻敲了敲他的脸颊:“痛快?影卫执行任务的时候,给过别人痛快吗?”

他指尖一挑,掀掉了那层黑布——底下是张毫无生气的脸,颧骨高得像两块突起的石头,嘴唇薄得几乎看不见,最古怪的是眉毛,像是被人用刀刮得干干净净,再用墨笔描了两道僵硬的直线。

“李严给你们开的价码不低吧?”宋诚绕着他转了圈,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老茧,“看这虎口的磨痕,练的是短刃,而且是左手刀——刑狱司的人都用右手,你以前是绿林里的?”

黑衣人眼皮跳了跳,没说话。

红绡这时端着盆清水走进来,路过炭盆时故意脚下一滑,整盆水都泼在了炭上,滋啦一声腾起大片白雾。白雾裹着火星子往黑衣人脸上扑,他竟猛地缩了缩脖子,喉结滚了滚,像是怕极了这烟火气。

“怕火?”宋诚捕捉到他这一下躲闪,突然笑了,“听说影卫都是从死牢里挑的重刑犯,难不成你以前是被火刑伺候过?”

他冲李修文抬了抬下巴:“去把那盆炭火端过来,再找几块烙铁。”

李修文愣了愣:“现在?”

“现在。”宋诚的声音冷得像冰,“让他好好回忆回忆,死牢里的烙铁是怎么烫在身上的。”

黑衣人肩膀突然抖了一下,原本挺直的背慢慢佝偻下去。炭火盆被端进来时,他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滴在铁链上,砸出细小的水花。

“说不说?”宋诚拿起块烧得发红的烙铁,烙铁尖上的火星子落在地上,烫出个黑窟窿,“李严的影卫总共有多少人?藏在京城哪个角落?还有江南盐引案的账册正本,他到底藏在哪儿了?”

黑衣人紧咬着牙,嘴唇都咬出了血。

宋诚把烙铁往他胳膊前凑了凑,滚烫的气浪烤得他胳膊上的汗毛都蜷了起来:“不说?那我就先在你这左胳膊上烫个‘影’字,再去你家问问你那五岁的小女儿,看她认不认得爹爹身上的新花样。”

“你怎么知道……”黑衣人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像要裂开,“你查过我?”

“要想钓大鱼,总得先摸清鱼窝里有什么。”宋诚把烙铁又往前送了送,“影卫三号,本名周老三,十年前因劫官银被判了斩立决,是李严把你从刑场上捞回来的,代价是让你老婆孩子住进修善坊的宅子——不过那宅子周围,常年有四个李府的家丁‘护卫’,对吧?”

周老三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我说……我说……”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哭腔:“影卫分两拨,明面上十二人,都是我们这种有家人当人质的,暗地里还有一拨‘死影’,没人知道他们是谁,只听李严一个人调遣……”

“死影?”宋诚皱眉。

“就是没牵挂的死士,脸上都烙着印记,一旦任务失败就会自毁。”周老三咽了口唾沫,“江南盐引案的正本,李严没交给任何人,就藏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暗格钥匙……钥匙在他贴身的玉佩里。”

李修文在一旁听得手都抖了,赶紧拿笔往纸上记:“还有呢?影卫的据点在哪儿?”

“在城南的破庙里,每晚三更换岗……”周老三话没说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他脸涨得通红,眼睛往外凸着,双手使劲抓着脖子,指甲都抠出了血。

宋诚心里咯噔一下,冲过去想掰开他的嘴,可已经晚了。周老三的头猛地往旁边一歪,嘴角淌出黑紫色的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很快聚成一小滩,像朵开败的花。

“是牙里的毒囊!”李修文掰开他的嘴,果然在臼齿后面看到个咬破的黑皮小囊,“这李严也太狠了,连自己人都防着!”

宋诚蹲在地上,盯着那滩黑血看了半天,突然抓起周老三的左手。他的左手手心有道极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烙过。

“这疤是怎么回事?”

李修文凑过来看了看:“看着像个‘严’字,难不成是李严给他们烙的记号?”

“不是记号。”宋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是催命符。”

他走到桌边,拿起周老三刚才挣扎时蹭掉的鞋,鞋底夹层里藏着张揉皱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用炭笔写着个地址:修善坊三号院。

“这是他家人住的地方。”宋诚把纸条揣进怀里,“李修文,你带五个狱卒,现在就去修善坊,把周老三的老婆孩子接到黑牢后院,多派两个人守着,一只苍蝇都别让飞进去。”

“那你呢?”李修文握紧了手里的刀。

“我去会会李严。”宋诚拿起桌上那枚从周老三身上搜出的青铜令牌,令牌背面刻着个模糊的“三”字,“他既然这么怕我拿到暗格里的东西,我偏要去取来看看。”

红绡这时突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李府的厨娘是我远房表姐,去年我还去给她送过腊梅,熟门熟路。”

她低头理了理刚才扯破的裙摆:“而且李严的书房我去过,前年赵大人带我去赴宴时,我在后院见过那间屋子,窗户上糊的是夹纱纸,一捅就破。”

宋诚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亮得很,不像在开玩笑。

“行。”他点头,“但你得听我指挥,不能乱来。”

傍晚的李府像是被罩在层灰蒙蒙的纱里,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看着没精打采的。

红绡换了身灰扑扑的粗布丫鬟服,头上裹着块蓝布巾,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半筐刚采的荠菜——这是她跟厨娘表姐提前说好的,说是老家捎来的新鲜菜。

“一会儿进了门,你就去厨房找表姐,问她要壶酸梅汤,就说天热得慌。”宋诚站在后门的柳树下,往脸上抹了把泥,把原本还算周正的脸抹得像块没洗干净的锅底,“我趁机去书房那边看看,要是半个时辰没出来,你就往厨房的烟囱里塞把干柴,多呛点烟出来,就说是灶王爷发脾气了。”

红绡点点头,把竹篮往胳膊上紧了紧:“记住,书房门口的两个护卫是双胞胎,左边那个是瘸子,小时候摔过腿,走路有点往外撇;右边那个是结巴,你要是跟他搭话,他能把‘你是谁’说成‘你……你……你是……谁’,能拖你半柱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