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页)
末景王朝,烬都。
天色永远是灰蒙蒙的,像是盖着一块洗不干净的脏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一半是焚烧尸体不完全的焦臭,一半是某种东西正在暗处腐烂的甜腥。
顾七安对此早已习惯。
作为义庄的仵作,他每天打交道的东西,比这味道要浓烈得多。
他正俯身在一具尸体上,手中的乌木柄剔骨刀轻巧地划开皮肤,动作精准而稳定,像是在处理一件精密的器物,而非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这具尸体是城西送来的,据说是饿死的流民。
可顾七安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用镊子夹起一小块肝脏组织,对着漏进窗棂的微光细看。萎缩得不成样子,干瘪得像颗脱水的野果。这不对劲。饥饿造成的死亡,脏器会衰竭,但绝不是这种诡异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生命力的形态。
“又一个。”他轻声自语,声音里没有情绪。
他放下镊子,从随身的木匣里取出一卷泛黄的册子——《镇祟录》,恩师的遗物。他翻到某一页,用炭笔在上面又添了一笔记录。
“死者,男,约四十。体表无伤,内腑萎缩,骨质呈灰白色……”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七具了。官方的死因千奇百怪,饿死、病死、失足、踩踏……但在顾七安的刀下,它们的内在却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万事皆有因,万物皆有理。这是恩师挂在嘴边的话。顾七安不信鬼神,他只信自己手中的刀,和他能看到、摸到、闻到的证据。
他从木匣最底层,拿出一个更为精致的丝绸卷包。打开,里面是九根长短不一的银针。针身暗沉,并非寻常银料,而是用天外陨铁由恩师亲手锻打而成,名为“镇祟”。恩师曾说,这东西对“不干净”的“气”有感应,但顾七安一直认为,这不过是陨铁材质特殊,对某些尚未被发现的毒素或病理反应更敏感罢了。
一种更高级的“试纸”而已。
“头儿!来活了!”义庄门口,一个歪戴着帽子的衙役咋咋呼呼地喊道,满脸晦气,“城南福瑞祥的钱老板,被乱民给踩死了,晦气!家里人不敢收尸,让咱们给收拾干净了再送回去。”
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两个衙役嫌恶地丢在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顾七安抬眼看去,那是一具肥胖的躯体,锦衣华服上沾满了泥污和脚印,确实像是死于踩踏。
他走过去,没有立刻验尸,而是习惯性地伸出手指,在尸体的颈侧探了探。冰冷,僵硬。符合死亡多时的特征。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空气中的那股腐烂甜腥,似乎又浓郁了几分,而且源头直指这具尸体。
“你们先出去。”他淡淡地说道。
两个衙役巴不得离开这鬼地方,立刻溜之大吉。
义庄内只剩下顾七安和两具尸体。他没有理会那个流民,径直走向钱老板。他掀开白布,尸体面目狰狞,双目圆瞪,的确是极度惊恐下窒息的模样。
他没有动刀。
他取出一根最细的镇祟银针,捻在指尖。他盯着尸体肥硕的腹部,那里是踩踏最严重的地方。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针尖缓缓刺入皮肤。
没有血。
针尖仿佛刺入了一块半凝固的猪油,阻力很小。顾七安全神贯注,感受着针尾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反馈。
突然,他的手指猛地一颤。
一股极细微、却频率极高的震动,从针尖通过针身,清晰地传到了他的指腹上。那不是死后肌肉的抽搐,更不是尸僵的反应。那是一种……“活性”的震动。
冰冷,充满了恶意,仿佛针尖触碰到了一条正在冬眠的毒蛇。
顾七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行事向来大胆,此刻却感到了后颈一阵发凉。他多年的验尸经验和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这诡异的震动搅得天翻地覆。
寄生虫?某种未知的蛊术?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决定深入探查。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银针又刺入了一分。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具“尸体”猛地睁开了眼!那双本应浑浊无神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球凸出,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要将一切活物吞噬殆尽的饥饿与疯狂。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钱老板的喉咙里炸开。他那肥胖的身体以一个完全违背人体构造学的角度,猛地弹了起来。
嘴巴裂开到一个夸张的幅度,一条暗红色的、布满倒刺的扭曲舌头,如毒蛇般射向顾七安的脸!
太快了!
生死关头,顾七安几乎是凭借本能向后仰倒。那腥臭的舌头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狼狈地滚到一旁,脑子里一片空白,但身体的反应却快过了思考。他顺手抄起刚才验尸用的剔骨刀,手腕一翻,反握在手。
那“祟人”一击不中,行动却有些迟缓僵硬,它晃动着身体,似乎在重新适应这具躯壳。它放弃了顾七安,转而扑向角落里那具真正的、流民的尸体。
它要进食!
顾七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是机会!
他没有逃跑,反而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转化为了某种病态的、属于仵作的探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