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页)
这五年里,沈砚之踏着层层叠叠的奏折稳步攀升。他在户部任上整顿漕运账本时,曾顶着江南官员的联名弹劾,将侵吞官银的蛀虫一一清算;升任内阁大学士后,于文华殿夜拟的青苗税法,解了西北大旱之困。
如今金銮殿上,他执笏而立,蟒袍玉带映着蟠龙柱上的鎏金,连皇帝批阅奏章时,都要先问一句
沈卿以为如何。
昔日朝堂上冷眼旁观的青年,已然成了百官仰视的沈阁老。
念安身着藏青锦缎长衫,正伏案临摹《九成宫醴泉铭》,墨香混着沉香袅袅。
每当沈砚之考校课业,少年执笔的姿势与父亲如出一辙,连蹙眉思索时轻叩砚台的习惯都分毫不差。
西厢院里,念泽和念溪这对龙凤胎正躲在太湖石后,念泽往丫鬟的胭脂盒里撒了把灶灰,念溪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惊得廊下的画眉扑棱棱乱飞。
沈砚之始终记得那年雪夜的承诺。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却将最旺的那把烧向了后宫
——
以
贤内助协理府中诸事,为百官表率
为由,恳请皇帝册封。
圣旨抵达那日,朱红宫墙下,八抬大轿抬着金灿灿的诰命箱,仪仗队的华盖遮天蔽日。
礼部官员高声宣读敕令时,我望见沈砚之攥着朝服下摆的手指微微发白,那是他独有的紧张姿态。
绣着金线仙鹤的朝服沉甸甸压在肩头,每一针都绣着皇家恩典。
当皇子递来嵌着东珠的贺礼,我恍然听见当年喜娘的吆喝声。
沈砚之替我接过贺礼时,指尖擦过我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与五年前寒夜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他鬓角的玉簪折射着日光,恍惚间竟与初见时他腰间的银锁重叠。
清沅,
他借着俯身接茶盏的机会低语,袖口飘来熟悉的松香,还记得我带你看的那株老梅吗
我望着阶下绽放的红梅,突然想起新婚夜他递来的两个选择。
那时他站在烛影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像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如今他的影子与我的交叠在一起,在青砖地上织成细密的网。
夜色渐浓,沈砚之取出那只磨得发亮的平安锁。
月光穿过锁上斑驳的锈迹,在他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
其实那日我准备了第三样东西。
他忽然开口,从袖中掏出枚褪色的红绳,本想若你执意要走,便把这护身符系在你包袱上。
我将平安锁贴在胸口,能清晰听见他的心跳。西跨院的腊梅暗香浮动,恍惚间又回到初遇时的雪夜。
只是那时的雪落在肩头,如今的雪落在心间,化出一汪温热的泉。廊下灯笼随着晚风轻晃,将我们的影子投在粉墙上,渐渐与廊柱上缠绕的藤蔓融为一体。
成为诰命夫人后,我的日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依旧每日打理家事,照看孩子们读书写字,等沈砚之回来。只是多了些宫廷宴饮和贵妇间的应酬,但我并不喜欢那些虚与委蛇的场合,大多时候都会推掉。
沈砚之知道我的性子,也从不勉强我。他总是说:你开心就好,不用为了那些虚名委屈自己。
念安十五岁那年考中了举人,成了京城最年轻的举人。放榜那天,他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娘,我做到了!
沈砚之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眼里满是骄傲。我摸着念安的头,忽然想起他刚出生时那皱巴巴的样子,时光真是不等人。
念泽和念溪也长大了。念泽继承了沈砚之的沉稳,成了个小大人;念溪却像我,活泼好动,总爱缠着沈砚之撒娇。有次她偷偷把沈砚之的朝珠换成了算盘珠,害得他在朝堂上闹了笑话,回来却只是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
沈砚之虽然位高权重,却从不仗势欺人。他在任期间,严惩贪官,兴修水利,减免赋税,百姓都叫他
沈青天。有次去江南巡查,沿途的百姓竟自发地给他送水送粮,场面热闹得像过节。
闲暇时,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带着我们一家人去郊外游玩。春天去看桃花,夏天去泛舟,秋天去赏菊,冬天去滑雪。
看着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嬉笑,沈砚之笑着给我递过一块桂花糕,我忽然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没有惊心动魄,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平淡的岁月和身边的爱人。
有时我会想起前世的自己,那个仓皇跑路,最终客死他乡的女子。若是她知道,当初那个看似绝望的选择背后,藏着这样的幸福,会不会也选择留下
人生没有如果,但我很庆幸,这辈子我选对了。
夕阳下,沈砚之牵着我的手,孩子们围在我们身边,笑声回荡在山谷里。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像幅淡淡的水墨画。我知道,这样的岁月静好,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