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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北极光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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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5页)

陆工这几天……有点不一样啊一个老工人搓着冻僵的手,看着远处吊车旁那个挺拔的身影。

是啊,以前跟个移动冰山似的,现在……啧,昨天老王差点装错一个部件,陆工居然没吼人,就指着图纸说‘角度偏了,重调’!另一个年轻工人模仿着陆凛的语气,带着不可思议。

还不是因为沈工病了听说病得挺重,图纸都是陆工亲自去拿的……

哎,你说他们俩……之前不是水火不容吗现在……

议论声被淹没在机器的轰鸣里。陆凛对此充耳不闻。他只知道,那座冰晶般的穹顶,承载着太多东西——科考队员未来的庇护所,国家极地科考的象征,还有……一份来自病榻上那个人的托付。

每当夜幕降临,结束一天高强度的指挥和盯控,陆凛都会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沈聿的小屋。他会简短地汇报当天的工程进度,尤其是穹顶安装的情况,语气平淡得像在做工作简报。然后,他会沉默地给沈聿倒水,看着他吃药,有时会顺手把散落在床边的图纸收拢整齐。

沈聿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者闭目养神,很少说话。只是当陆凛提到某个关键节点的安装结果时,他会微微睁开眼,点点头,或者极其简短地嗯一声。偶尔,在陆凛汇报完准备离开时,他会低低地、带着浓重鼻音说一句:……辛苦了。

陆凛的脚步会因此而停顿半秒,然后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管好你自己。

语气依旧冷硬,却似乎少了些往日的锋芒。

这天傍晚,风雪暂歇。瑰丽的极光如同巨大的、流动的彩色绸缎,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无声地铺展开来,变幻着迷离的光影。陆凛推开沈聿的房门时,看到那人正半靠在床头,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侧头望着窗外那震撼人心的自然奇观。屋内没开灯,极光变幻的色彩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精致的侧影,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倒映着流动的绿、紫、红的光带,闪烁着一种陆凛从未见过的、近乎纯粹的光芒。

陆凛的脚步停在门口,没有立刻出声打扰。他顺着沈聿的目光望向窗外那如梦似幻的光之舞蹈,又看向沈聿眼中映照的微光。那一刻,病弱的沈聿,窗外的极光,还有远处那座在暮色和极光映照下、轮廓逐渐清晰的冰晶穹顶……构成了一幅奇异而静谧的画面。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感,悄然拂过陆凛因连日操劳而紧绷的心弦。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到床边,将手中的药和水放下,打破了沉默:今天穹顶主体合龙了。误差,在你标注的范围内。

沈聿缓缓转过头,脸上的光影随之变幻。他看着陆凛,被极光映亮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轻轻漾开,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他沉默了几秒,才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谢谢。

陆凛没有回应这句感谢。他看着沈聿依旧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疲惫,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医生说了,你不能久坐吹风。

语气带着惯常的命令式,却伸手拉过旁边的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正好挡住了窗口吹来的微弱气流。

沈聿的目光在陆凛挡风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裹紧了身上的毯子,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永恒而神秘的极光之舞。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体似乎微微向陆凛坐着的方向倾斜了极其细微的角度。

陆凛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样,一个看着窗外,一个守着床边,在无声流淌的瑰丽极光下,在远处那座融合了他们两人灵魂烙印的钢铁与冰晶的建筑轮廓中,共享着一种奇特的、超越了所有语言和过往纠葛的静谧。空气中弥漫着药味、极地的寒气,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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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冰封之吻

八个月,仿佛被极地的寒风冻僵,又仿佛被那永不落幕的极昼加速燃烧。当最后一块印着中国·极光守望字样的铭牌被庄重地镶嵌在主入口的金属墙面上时,时间终于挣脱了冰雪的桎梏。

巨大的科考站宛如一头被点亮的钢铁冰兽,沉稳地扎根在广袤的白色荒原上。粗犷有力的主体结构,是陆凛赋予它的筋骨;而那覆盖其上、由无数特种玻璃与合金构成的巨大冰晶穹顶,在极地永恒变幻的天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神迷的流光溢彩,则是沈聿赋予它的灵魂。两者交融,浑然一体,成为这片死寂大陆上最震撼的生命印记。

落成典礼盛大而庄严。红色的旗帜在凛冽的风中猎猎作响,科考队员、工程人员、政府代表、媒体记者……一张张被冻得通红却写满激动与自豪的脸庞,汇聚在这座人类智慧与意志的丰碑脚下。掌声、欢呼声、相机的快门声,交织成一片热烈的海洋,试图驱散北极永恒的寒意。

陆凛和沈聿,作为总设计师,无可避免地被推到了聚光灯和话筒的中央。他们并肩站在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身后是那座沐浴在低斜阳光下的恢弘建筑。两人都穿着正式的深色大衣,肩头落着细小的雪粒,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如同两尊并肩守望极地的雕塑。

然而,那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形的、沉默的壁垒,却并未因这座共同完成的建筑而消融。闪光灯不断闪烁,映亮陆凛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目光平视前方,带着惯有的、近乎冷硬的沉稳。沈聿则微垂着眼睫,唇角习惯性地抿成一条淡漠的直线,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们之间隔着不足半臂的距离,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川峡谷。

记者们敏锐地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一位年轻的女记者挤到最前面,将话筒高高举起,声音在寒风中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陆总工,沈总工!恭喜‘极光守望’圆满落成!这座科考站的设计堪称艺术与工程的完美结合!能分享一下二位这次史无前例的合作感受吗特别是经历了那样严酷的环境考验之后

问题精准地戳中了所有人的好奇点。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等待着这十年宿敌破冰的感言。

陆凛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没有看记者,也没有看身边的沈聿,依旧落在那座光芒流转的穹顶之上,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平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合作……是任务的需要。沈总工在结构美学上的造诣,为项目增色不少。

标准的官方措辞,滴水不漏,却也冰冷疏离。

话筒立刻转向沈聿。沈聿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看了一眼提问的记者,又很快垂下视线,声音清冷平淡,像在念一份技术报告:陆总工的执行力,保证了项目如期完成。合作……很有效率。

答案无懈可击,却如同极地的寒风,瞬间吹冷了现场期待的气氛。记者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显然对这过于公式化的回答并不满意。人群中也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就在这时,陆凛动了。

他毫无征兆地转过身,完全面向沈聿。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决然的、不容置疑的气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沈聿似乎也感觉到了,下意识地抬起眼,看向陆凛。

陆凛的目光不再看向别处,而是直直地、深深地望进沈聿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底。那眼神锐利如刀,却又翻滚着某种极其复杂的、灼热的东西,像冰层下压抑的熔岩。在沈聿还未及反应、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陆凛猛地伸出手!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目标不是话筒,不是沈聿的肩膀,而是——他颈间那条厚厚的、深灰色的羊毛围巾!

围巾被陆凛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把攥住,猛地向下拉扯!

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了沈聿暴露在外的脖颈和下颌。他猝不及防,被拉得微微向前踉跄半步,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震惊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他被迫仰起头,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颌,以及……左边嘴角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的、淡粉色的冻伤疤痕。那是暴风雪夜和持续低烧留下的印记,像一枚无声的勋章。

下一秒,在无数道骤然凝固的目光中,在无数台疯狂闪烁的相机镜头前,陆凛俯下了身。

他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准确地、重重地吻在了沈聿冻伤的嘴角上!

时间,空间,声音,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抽离。

冰冷的唇瓣,带着北极风雪的凛冽气息,印上那道微温的、带着细微不平触感的疤痕。触感清晰得如同烙印。

陆凛的吻一触即分,快得像一道闪电。他抬起头,依旧紧紧攥着沈聿的围巾,迫使对方保持着那个微微仰头的姿势。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交融成白雾。陆凛的目光牢牢锁住沈聿震惊到失焦的瞳孔,他的声音不高,却透过死寂的空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进每个人的耳膜,也砸进沈聿的心里:

他偷走了我设计的穹顶结构,陆凛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冰,还偷走了我的体温。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沈聿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起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震惊、羞恼、难以置信,最终,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滚烫洪流所覆盖。那层包裹了沈聿十年的、坚硬冰冷的壳,在这一吻和这一句宣告之下,轰然碎裂。

陆凛松开了攥着围巾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沈聿颈间皮肤的微凉触感。他不再看陷入一片诡异死寂的人群,不再看那些几乎要爆炸的闪光灯,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沈聿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宣示,有挑衅,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深沉。然后,他猛地转身,分开僵立的人群,大步流星地朝着远处停着的、即将离开的运输车走去。深灰色的大衣下摆在寒风中猎猎飞扬,背影挺拔孤绝,如同这片冰原上一座移动的山峰。

留下身后一片足以冻结极光的死寂,和僵立在原地、围巾凌乱、嘴角仿佛还残留着灼人温度、眼中翻涌着惊世骇俗波澜的沈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