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3页)
楚子航拿起食盒旁边配着的不锈钢餐刀,动作精准而利落地将其中一块焦黑的面包,从中间切开。焦黑的面包屑簌簌落下。他将其中一半,递到了还僵立在平台前、一脸死灰的顾夜寒面前。
“吃点东西。”楚子航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失败从未发生过,“控制力量,需要能量。”
顾夜寒怔怔地看着递到眼前的半块焦黑面包,又抬头看向楚子航那双平静的黄金瞳。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对“消耗需要补充”这一基本事实的陈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同时涌上顾夜寒的心头。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半块面包。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楚子航递面包的手指。
冰冷。坚硬。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
那是顾夜寒第一次,真正触碰到楚子航。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坚硬,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和常年握刀磨砺出的粗糙薄茧。那瞬间的接触短暂得如同错觉,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顾夜寒被挫败和绝望冻结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缩回手,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却挥之不去。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半块焦黑的面包。面包的边缘烤得碳化发硬,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黑色,中心部分则因为芝士的融化而呈现出一种粘稠的、半凝固的暗黄色,散发出浓郁的、带着焦糊味的芝士香气。这实在算不上什么美食,甚至可以说……惨不忍睹。
楚子航已经收回了手,拿起另外半块面包,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坚硬的焦壳在他齿间发出“咔嚓”的脆响,他咀嚼的动作平稳而机械,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能量补充任务,对食物的味道毫不在意。
顾夜寒看着楚子航平静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面包。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也将面包凑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咔嚓——”
焦硬的外壳碎裂,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瞬间充斥口腔,带着一种近乎苦涩的烟火气。紧接着,内里半融化的芝士涌入口中,滚烫、粘稠、带着浓郁的奶香和咸味,与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甚至有些难以下咽的口感。
顾夜寒皱了皱眉,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他艰难地咀嚼着,感受着那粗糙的焦壳刮擦着口腔内壁,感受着滚烫的芝士灼烧着舌尖。这味道……糟糕透了。但他却一口一口,固执地、缓慢地吃着。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咀嚼面包的细微声响,以及平台冷却时偶尔发出的“滋滋”声。昂热校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施耐德教授也沉默地站在一旁,面罩下的目光在顾夜寒和楚子航之间扫过,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冰窖深处的寒意依旧刺骨,空气中弥漫着雪茄残留的醇香、面包的焦糊味、芝士的奶香,以及平台熔毁后散发的金属和陶瓷的焦糊气息。几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怪异的氛围。
顾夜寒吃着那难吃的面包,口腔里充斥着苦涩和灼热,但身体深处那股因为反复尝试控温而消耗殆尽的虚弱感,却随着食物的摄入,被一点点驱散。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从胃部缓缓升起,流向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偷偷抬眼看向楚子航。楚子航已经吃完了他的半块面包,正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平台上那片狼藉的熔毁痕迹上,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观察一件与己无关的静物。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在冰窖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但顾夜寒却莫名地感觉到,楚子航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似乎……淡化了那么一丝?是因为分享了这块难吃的面包?还是因为……他理解这种失控后的挫败?
“控制,不是一蹴而就。”施耐德教授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力量越强,枷锁越重。今天的失败,是必经之路。”他走到顾夜寒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中还剩一小半的面包上,“把它吃完。然后,清理平台。”
顾夜寒点了点头,默默地将最后一点面包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咽下那混合着焦糊和芝士的复杂滋味。他走到那片熔毁的平台前。耐高温陶瓷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中心区域甚至熔融凹陷下去,呈现出一种丑陋的琉璃状。空气中还残留着高温灼烧后的余热和刺鼻的气味。
他拿起旁边备用的清洁工具——一把特制的硬毛刷和一块吸水性极强的纤维布。他蹲下身,开始清理那些熔融后凝固的陶瓷碎屑和焦黑的痕迹。动作有些笨拙,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用力。
楚子航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另一块纤维布,蹲在顾夜寒旁边,也开始清理平台另一侧的焦痕。他的动作精准、高效,每一个擦拭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性,仿佛在执行一项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蹲在熔毁的平台前,各自擦拭着焦黑的痕迹。冰冷的空气里,只有刷子刮擦陶瓷的“沙沙”声和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顾夜寒擦得很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挫败和无力感都发泄在这块冰冷的平台上。汗水再次从他额角渗出,混合着面包的碎屑,黏在皮肤上。他擦着擦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楚子航的手上。
楚子航的手很稳,手指修长有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手背上,靠近腕骨的位置,有一道细长的、已经愈合的旧伤疤,颜色很淡,像一条浅色的丝线。顾夜寒记得,那是雨夜高架桥上,被昆古尼尔轨迹擦过时留下的。
看着那道伤疤,顾夜寒的心绪莫名地平静了一些。连楚子航那样强大的人,也会受伤,也会失败。他凭什么要求自己第一次尝试就能完美控制?
他放缓了擦拭的动作,不再那么用力,而是更加仔细地清理着每一道焦痕。楚子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擦拭的动作也变得更加……柔和?或许只是错觉。
当最后一块焦痕被清理干净,平台虽然依旧布满裂痕和凹陷,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整洁。顾夜寒站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的疲惫感依旧存在,但精神上的沉重感却减轻了不少。
他看向楚子航。楚子航也刚好站起身,将手中的纤维布折叠整齐,放回原处。他的目光与顾夜寒短暂交汇,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但顾夜寒似乎从那双黄金瞳的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东西?是理解?是共情?还是仅仅只是完成任务后的放松?
楚子航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施耐德教授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如同来时一般,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顾夜寒站在原地,看着楚子航消失在合金门后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火焰烙印依旧清晰,但指尖残留的、来自楚子航手指的冰冷触感,似乎还在。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焦黑面包粗糙的触感和滚烫芝士的灼热感。那味道糟糕透了,但此刻回想起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冰窖深处依旧冰冷,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怪异的气味。但顾夜寒却感觉,自己体内那股冰冷的、属于“血之哀”的孤寂感,似乎被什么东西……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缝隙里,透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属于人的温度。
那是焦糊面包的味道,是冰冷指尖的触感,是……并肩清理焦痕时,那无声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