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第二天清晨,她拖着行李箱去了短租房。屋子很小,只有一扇朝北的窗,光线暗得像傍晚。她把行李放下,坐在床边,长久地看着那串陌生编号的钥匙。它冰凉、沉重,像一块压在心口的石头。
周末的仲裁准备会议在律师事务所进行。季衡逐条审阅证据,最后合上文件夹,林岚,你的材料很充分,风险在于对方可能会拖延或者反击,甚至动用资源让你在行业里不好做。
那就看他们怎么做。她的目光很平静,这次我不退。
回公司后,她发现项目群的文件夹被清空,所有她上传的确认单和合同副本都不见了。问及原因,得到的回复是服务器出问题。
那天下午,甲方的夏妍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犹豫,上次的事……我其实也没办法,他当时说临时顶上是为了救场。
林岚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我明白。你愿意作证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最终夏妍说:我怕以后接不到活。
挂断电话,林岚看着屏幕发呆。窗外的雨还在下,楼下街道的水面映出昏黄的路灯,像是一汪被搅浑的金色。
晚上十一点,OA系统弹出一条新通知——项目已由副总直接接管,林岚被调离一线执行。她盯着那行字,手心里那串钥匙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像是在提醒她,位置可以被收走,权力可以被剥夺,但界限不能被替换。
她合上电脑,台账上的最后一行停在项目冻结,款项未付,笔尖悬在空中没有落下。楼下的风带着湿冷的气息涌上来,吹得那串钥匙轻轻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仲裁前夜的空气冷得像水,从窗缝钻进来,带着一股湿漉漉的凉意。林岚坐在短租房的矮桌前,把厚厚一摞文件按顺序摆好:合同、变更确认单、OA审批截图、聊天记录、报价单对比表……每一份都用夹子固定,封面上贴了清晰的标签。
季衡最后一次通过视频确认她的材料,明天的会议会有法务和甲方高层在场,副总肯定会狡辩,你只需要照着时间线回答。
我明白。林岚的语气平静,像是已经把所有情绪折叠起来,收进了看不见的抽屉。
第二天的会议室灯光刺得人眼睛发涩。长桌一侧坐着甲方的市场总监和法务,另一侧是乙方副总、几名项目组成员,以及林岚。最前方的投影仪已经亮着,第一张幻灯片正是项目复盘与风险清单。
林岚起身,双手自然地放在桌面,开始陈述:从立项到大促前的所有变更,一一对应合同条款和审批记录,每一次绕过流程的操作都被红框标注。投影上的时间戳、审批人签名、邮件原文一一呈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副总在中途插话,说这是为了应对甲方的临时需求,是正常的业务灵活性。林岚不看他,只把下一页投出来——甲方OA系统的审批日志,显示有多次发起人与审批人不一致,甚至有空白审批的记录。
甲方法务皱起眉头,低声和市场总监交换了几句话。
她趁势继续,把报价单的对比表放到屏幕上,两列数字几乎完全一致,连四舍五入的误差都相同,唯一的差别是文件页眉的公司名称。现场一阵低语。
周砚一直坐在她斜对面,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她讲完报价单,他才开口:我承认,之前有些流程我默认她会扛,是我考虑不周。
这句话让会议室短暂静了几秒。副总明显不悦,语气带刺地说:既然是配合项目推进,为什么要上纲上线到仲裁
林岚抬眼看他,因为如果今天不说清楚,明天还会有人这样做。
屏幕上的最后一页是改进建议,条款简洁明了:所有变更需书面审批;审批人必须与发起人一致并留痕;所有执行需对外公示。
市场总监看着她,缓缓点头,这些建议,我认为有必要落实。
会议的最后,甲方宣布更换乙方项目对接人,暂停与副总相关的合作条线,项目付款按合同执行。副总脸色铁青地收拾文件,转身离场。
散会后,会议室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周砚走到林岚面前,把一把熟悉的车库钥匙放在桌上,以后我不会再用它当成留人的方式。
林岚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去拿。她从包里掏出那串陌生编号的钥匙,放在旁边,两把金属在桌面轻轻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走出大楼时,风从江面吹来,带着微凉的潮气。城市的灯光映在水面上,一闪一闪。林岚低头看着空着的掌心,突然觉得轻了许多。她知道,这一局,她赢回的不只是流程和规则。
仲裁结束后的第三天,上海的雨终于停了。天空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阳光透过云层落在街道的水洼里,反射出细碎的光。林岚搬进了新的租处——一间朝南的小公寓,窗下是一条安静的街,晚上有一盏常年亮着的路灯。
她把书一本本码进书架,把最后一个纸箱拆开,里面是台账、合同副本和几本旧笔记本。她把这些放在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锁好,像是在给过去做一个有形的封存。
当天晚上,小团队的人约她吃饭。餐桌上,大家谈笑间的气氛比以前轻松了许多,没有了那种随时会被任务打断的紧绷感。有人提起项目的结局,有人问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林岚笑着说,暂时会以自由顾问的身份接单,挑自己愿意做的项目,也许还会去外地出差。
散场时,沈瑜拉着她在街角停下,递过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新家的乔迁礼。林岚打开一看,是一把小巧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一行细字:仅在约定时刻使用。她愣了一瞬,随即笑了,那笑意在夜色里慢慢绽开。
第二天,她把那把铜钥匙挂在书桌前的软木板上。下面钉着的,是一份简洁的规则清单:工作与非工作时间的边界、需求变更必须书面确认、情绪争议24小时后再沟通。这几条看似简单,却是她用无数次被忽视、被推开的经历换来的。
周砚在她搬家那天打来电话,说他这段时间会去外地做内部合规整改,等回来再约她吃饭。电话那头的声音比以往柔和,他没提过去的事,只说了一句:规则写下来了,就尽量别再破。
林岚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那串曾经随身带着的备用钥匙上。它静静地躺在抽屉里,不再冰凉刺手,像是已经失去了曾经的重量。她没有丢掉它,也没有再用它去开任何一扇门。
傍晚的时候,她走到江边。晚霞铺满水面,风带着淡淡的咸味,吹乱了她的发。她想起第一次深夜救火回家时的自己,想起茶水间昏黄的灯光下,那句以后你晚了直接放这儿的随口之言。那时候的她,把这种被需要当作了一种被肯定,如今回头看,不过是换了一个形式的支配。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新项目的邀约邮件。她点开,里面附着详细的合作条款和时间表,清晰到每一项都标明了责任方和交付时间。林岚笑了,回复了一个可以,然后把手机收进外套口袋。
江边的风渐渐停了,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她沿着步道往回走,脚步不急不缓。转过街角的时候,她看见前方那盏路灯下,落着一小片金色的叶子,在微光里轻轻晃动。她停了一瞬,伸手把它捡起来,夹进随身的本子里。
回到家,窗外那盏灯正亮着,光透过窗帘,落在桌面和那把铜钥匙上。林岚坐下来,翻开本子,把那片叶子压在规则清单旁边,像是在为这一阶段画上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