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车窗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林晚星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小心翼翼地将那辆半旧的越野车停在泥泞的斜坡上,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泥土和野草气息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沉: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水洼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浑浊的光,仿佛大地的伤痕;远处,几间破旧的土坯房蜷缩在连绵起伏的青山褶皱里,灰黑色的屋顶上,几缕淡青色的炊烟在风雨中艰难地挣扎、扭曲,最终消散在铅灰色的云层里。
这就是云栖村啊。
林晚星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和茫然。她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黑框眼镜,镜片上的水珠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这个藏在大山深处的村落的轮廓。三天前,她还是省农业厅那个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每天对着电脑屏幕处理各种文件报表的公务员。而现在,她的身份是云栖村驻村扶贫工作队的队长,一个需要在这里扎根三年,带领村民们脱贫致富的
外来者。
车后座上,塞满了她带来的行李和资料,其中最显眼的是一摞厚厚的调研报告。那些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清晰地勾勒出这个村庄的贫困轮廓:全村共有
127
户人家,其中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就有
49
户;年人均收入不足三千元;村里没有像样的产业,年轻人大多选择外出打工,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唯一的小学里,只有两名老师和十几个学生……
这些冰冷的数字,此刻都化作了眼前这触目惊心的现实,沉甸甸地压在林晚星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林晚星转过身,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她走来。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褂子,裤腿上沾满了黄黑色的泥浆,手里还拿着一把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铁锹。
是林队长吧
男人走到她面前,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他的声音洪亮而粗粝,像砂纸摩擦木头的声音,我是村支书,叫王铁山。路上不好走吧我在村口等了你快一个小时了。
林晚星连忙伸出手,与王铁山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王支书,您好您好,让您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她能感觉到男人手掌的温度和力量,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
王铁山用力摇了摇她的手,然后松开,指了指不远处一间相对完好的土坯房说:先去村部歇歇脚吧,我让我婆娘给你烧了点热水。这鬼天气,说变就变。
跟着王铁山往村部走的路上,林晚星注意到道路两旁的田地里,稀稀拉拉地种着一些玉米和土豆,大部分土地都荒芜着,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偶尔能看到几个佝偻着腰的老人,在雨中忙着加固快要倒塌的田埂,他们的身影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
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
王铁山似乎察觉到了林晚星的目光,叹了口气说道,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地里的活儿都快没人干了。以前还能种点水稻,后来修水库淹了不少田,就只能种这些耐活的杂粮了。
林晚星默默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出发前,领导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晚星啊,云栖村是咱们省最难啃的硬骨头之一,条件艰苦,任务艰巨。但越是这样,越需要有人去扎根,去改变。
当时的她,满怀一腔热血和抱负,坚信凭借自己的专业知识和热情,一定能在这里干出一番成绩。可此刻,面对这片贫瘠而沉默的土地,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动摇和无力。
村委会其实就是一间稍微大一点的土坯房,墙壁上斑驳的石灰层已经大片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泥土。屋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一张破旧的木桌摆在屋子中央,桌面上坑坑洼洼,散落着几个缺了口的搪瓷缸子。墙角堆着一些杂乱的农具和化肥袋子。
王铁山的妻子是个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农村妇女,她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热情地招呼林晚星:林队长,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这山里的雨,凉得很。
林晚星接过搪瓷缸,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让她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她抿了一口姜茶,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也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王支书,我想先去村里的贫困户家里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林晚星放下茶杯,语气坚定地说。
王铁山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女娃娃这么快就要投入工作。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这天儿还下着雨呢,路不好走。要不明天再说
没关系,越下雨越能看出真实情况。
林晚星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雨伞,您就带我去吧,先从最远最难走的那几户开始。
王铁山看着林晚星眼中不容置疑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行,既然林队长这么说,我就陪你去。不过你可得做好准备,有些地方的路,比你想象的还要难走。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没有停歇的意思。林晚星和王铁山撑着雨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们的裤腿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泥花。山路崎岖陡峭,有些地方甚至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林晚星的运动鞋很快就被泥水浸透,冰冷的感觉从脚底传来,但她丝毫没有在意,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偶尔停下来,询问王铁山关于村里的情况。
他们首先来到了村西头的李老汉家。那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屋顶上的瓦片东缺一块西少一片,用塑料布胡乱地遮盖着,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院墙是用石头和泥巴垒起来的,已经坍塌了大半,几只瘦骨嶙峋的鸡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来踱去,寻找着散落的食物。
听到动静,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汉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腰间系着一根脏兮兮的布条,看到王铁山,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疑惑。
老李,这是省里派来的林队长,来看看你家的情况。
王铁山大声说道。
李老汉愣了愣,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对着林晚星点了点头:领导好,领导好。
林晚星连忙走上前,握住李老汉那双干枯得像树枝一样的手:大爷,您好,我叫林晚星,以后就是云栖村的驻村工作队队长了。来看看您,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
走进屋里,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烟火味扑面而来,让林晚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屋里光线昏暗,即使是白天也需要开灯。一张破旧的木板床靠着墙角,床上铺着一床黑乎乎、散发着异味的被子。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小小的矮桌,桌子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面还有一些没吃完的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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