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第一章:霜降
魔都的深秋总带着浸骨的潮冷,就像秦烟然看他的眼神。
昆南系着米白色的围裙,将最后一道清蒸鲥鱼端上桌时,客厅的落地钟刚敲过八点。水晶灯的光落在秦烟然微垂的眼睫上,她正对着手机屏幕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三年前她和陶言分手时,摔碎手机留下的。
可以吃饭了,昆南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凝固的寂静,今天做了你喜欢的醉蟹,我用黄酒泡了三天。
秦烟然没抬头,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了几个字,锁屏时昆南瞥见背景图——是陶言在剑桥的草坪上拍的照片,白衬衫,金框眼镜,笑得像个没被世事磋磨过的少年。
没胃口。她起身往楼梯走,丝绸睡裙的下摆扫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留下转瞬即逝的弧度,公司还有事,我在楼上处理。
昆南看着满桌渐渐冷却的菜,喉结动了动。今天是他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他早上五点去江边码头抢的最新鲜的蟹,中午特意回家给她炖了汤,晚上又在厨房忙了三个小时。
保温罩上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脸。三年前他入赘秦家时,秦老爷子拍着他的肩说:昆南,烟然性子冷,但心是热的,你对她好,她总会懂。
那时他信了。
他曾是医学院最有前途的研究生,为了秦烟然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搬进这栋占地面积极广的独栋别墅。秦家嫌他出身普通,他便把姓氏加到名字前,成了秦昆南,在所有正式场合都低着头,做她身后最不起眼的影子。
她有严重的失眠症,他就学着调配安神香,每晚等她睡熟了才敢回自己的房间——那间被安排在佣人房旁边、只有十平米的小卧室。她胃不好,他记着她所有忌口,连酱油都要选某个特定的牌子。她随口提过一句喜欢某个画家的画,他省了三个月的零用,托人从国外拍回来,却被她随手丢在储藏室。
客厅的座机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刺破沉默。昆南接起,是秦家的管家张妈,语气带着惯有的倨傲:昆南,先生让你明天陪烟然去参加陶家的家宴,穿得体面些,别给秦家丢人。
昆南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陶家
就是陶言少爷回国了,张妈轻笑一声,那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昆南的耳朵,烟然小姐这些年心里装着谁,你还不清楚吗先生是想……成全他们。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昆南听见楼上传来轻微的响动。他抬头,看见秦烟然站在楼梯口,睡裙外罩了件披肩,月光从她身后的落地窗涌进来,把她衬得像幅没有温度的画。
明天穿我给你准备的西装。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进了卧室,关门声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昆南心上。
他走到阳台,深秋的风卷着细雨打在脸上。远处陆家嘴的霓虹在雨雾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像他这三年来抓不住的幻影。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导师发来的邮件,问他考虑得怎么样,国外的实验室还为他留着位置。
昆南望着秦烟然卧室紧闭的窗帘,那里曾有无数个夜晚,他站在楼下,看着那盏灯亮到天明。
他慢慢掏出烟盒,点燃三年来的第一支烟。尼古丁灼烧喉咙的痛感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寸碎裂。
第二章:旧梦
陶家的家宴设在老宅,典型的江南园林,白墙黛瓦藏在暮色里,廊下的宫灯亮得有些晃眼。
昆南穿着秦烟然准备的深灰色西装,剪裁合体,却像层不属于自己的壳。他站在秦烟然身侧,看着她和陶言说话,嘴角噙着他从未见过的柔软笑意。
烟然,你瘦了。陶言的声音温润,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疼惜,在英国的时候,我总想起你做的红烧肉。
秦烟然的脸颊泛起浅红:手艺早忘了。
没关系,陶言轻笑,以后我学,做给你吃。
昆南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他记得秦烟然第一次吃他做的红烧肉时,皱着眉说太腻了,后来他调整了十几次配方,才让她偶尔愿意多夹一筷子。原来不是她不爱吃,只是做的人不是陶言。
周围的宾客都在低声议论,语气里满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感慨。有人瞥见站在角落的昆南,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过来。他听见秦家长辈低声训斥:让他来干什么添堵。
陶言终于注意到昆南,伸出手,笑容得体却疏离:这位就是……秦先生久仰。
我姓昆。昆南没有握手,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昆南。
陶言的手僵在半空,秦烟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拽了拽昆南的袖子,语气带着警告:昆南,不得无礼。
我只是在纠正一个错误。昆南看着她,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毕竟,我叫了三年的秦昆南,也该换回来了。
秦烟然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昆南,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顺,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像霜降后的湖面,冷得能映出她的狼狈。
家宴过半,秦烟然去洗手间,昆南跟了出去。走廊尽头的假山后,他听见她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雀跃。
陶言,你说的是真的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和他不过是爷爷的意思,早就名存实亡了。
离婚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嗯,我知道你等得起。
昆南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原来那些深夜的失眠,那些看似无意的冷淡,那些藏在抽屉深处的旧照片,都不是他的错觉。
他转身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坐进出租车时,司机问他去哪儿,他报了那个三年来只在梦里出现过的地址——他自己的出租屋,在城市另一端的老巷子里。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积灰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这里有他熬夜啃过的医学书,有他和导师讨论课题的录音,有他曾经闪闪发光的梦想。而这一切,都在三年前那个雨天,被他亲手锁进了这间屋子。
那天秦烟然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对他说:昆南,嫁给我,秦家能救你母亲的命。
他救了母亲,却把自己埋进了没有光的深渊。
第三章:离书
秦烟然是第二天中午才发现昆南不见了的。
她宿醉醒来,头痛欲裂,习惯性地喊了声昆南,却没人应声。楼下的餐厅空荡荡的,没有温热的醒酒汤,餐桌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白瓷盘,里面放着她常用的那把勺子。
她皱了皱眉,拨通昆南的电话,只听见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她走到他的小卧室,推开门——里面几乎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个行李箱放在床脚,旁边压着一张纸。
是离婚协议书。
秦烟然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有些发颤。纸上的字迹清秀有力,是她从未见过的笔锋,不像他平时给她写便签时那样小心翼翼。
秦烟然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