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三年之久的重逢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8章 未命名草稿(5)(第1页)

天空像一块巨大的蓝色绸缎,轻盈地铺展在天台栏杆时,最后一缕夕阳正顺着栏杆往下淌,把铸铁的花纹染成蜜糖色。

琴房的钢琴声像被风吹薄的纱,渐渐歇了,只剩下苏念知指尖的小提琴尾音,缠着晚风打了三两个旋,才恋恋不舍地落进银杏叶堆里。

她松了弓,指腹在e弦上轻轻按了按,琥珀色的松香末簌簌往下掉,混着银杏叶的清苦气漫过来,倒比刚才那杯热咖啡的焦香更让人心里发沉——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却又暖得想把整个人都裹进去。

颜书晴的指尖还停在她耳后,没来得及收回。指腹带着护手霜的栀子香,在耳廓边留了圈浅浅的暖,像枚刚被l温焐热的玉。

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在天台的水泥地上融成一团,像被泼翻的墨汁晕开,连栏杆锋利的棱角都变得模糊柔和。

“琴谱别弄丢了。”颜书晴忽然开口,声音被风滤得很轻,像羽毛擦过琴弦,“明天还来?”

苏念知点头时,颊边的碎发跟着晃了晃,扫过对方的手腕内侧。

那里的皮肤很薄,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被发丝扫过的地方泛起层浅红,带起一阵微痒。

她的目光落在颜书晴手腕上那支护手霜上——象牙白的软管被捏出点软塌的弧度,管口的锡纸早磨没了,露出里面半透明的膏l,像被反复拧过许多次。

这让她忽然想起高中时,颜书晴总把她那块冻得发硬的小提琴松香掰碎了,混着点温水重新压进木盒里,说这样抹起来更匀。

那时颜书晴的指缝里总沾着琥珀色的碎渣,洗半天都洗不掉,握琴弓时会在檀木杆上留下淡淡的印子。

“早上给你带热豆浆。”苏念知攥着琴弓的手紧了紧,檀木杆上那个小太阳刻痕硌得掌心发烫,像揣了颗小小的火种,“甜口的,加两勺糖。”

颜书晴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里还盛着没褪尽的夕阳,金闪闪的。

“你记仇。”她抬手,指尖轻轻勾住苏念知攥着琴弓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替她把松弛的马尾重新绕回弓杆上。

动作很轻,指腹擦过琴弦时,带起声极细的颤音。

“高三那年你说我冲的咖啡太苦,非往里面丢三块方糖,结果甜得像糖浆,你自已喝了两口就皱着眉推给我,害我晚上练琴时总犯困。”

“那是你不懂欣赏。”苏念知哼了声,却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

晚风掀起颜书晴的衣角,露出里面米白色的棉毛衫,带着点老琴房独有的木头味——是松木和旧油漆混合的气息,她刻小太阳时闻过无数次。

这味道混着此刻萦绕在鼻尖的栀子香,像突然被按下回放键,把高三那个雪天的暖重新裹了过来:颜书晴把毛衣揣在怀里捂热的温度,琴房暖气片上两人交叠的手影,还有雪落在琴盒上簌簌的响。

下楼时,颜书晴的钥匙串在手里晃出轻响,叮铃叮铃的。

上面挂着枚小小的银杏叶书签,枯黄的叶片被塑封起来,边缘被磨得发亮,像被人反复摩挲过。

“去年秋天捡的。”她见苏念知盯着看,忽然停下脚步解释道,指尖在书签上轻轻敲了敲,“那天风大,吹落了记地的叶子,想着说不定哪天能用得上。”

苏念知的脚步顿了顿。老琴房的木窗棂还趴着些残雾,被夕阳染成淡金色,像她当年刻在琴盒上的小太阳长大了些,正懒洋洋地晒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她忽然想起琴谱上那行“不走了”,笔尖戳出的褶皱里好像还藏着没平复的心跳,比刚才合奏时《晚风与星》的华彩段更急些,咚咚地撞着胸腔。

第二天清晨,苏念知踩着草叶上的露水来的时侯,老琴房的门虚掩着,没锁。推开门的瞬间,栀子香先漫了出来,比昨天更浓些,像整盆栀子花被搬进了屋里。

颜书晴正坐在钢琴前翻谱子,晨光从她肩头淌下来,在黑白琴键上铺开层薄金,把她垂着的睫毛都描成了金色。

她手边的白瓷杯里,豆浆正冒着细密的热气,杯沿沾着圈浅浅的糖渍,像谁用指尖蘸着糖霜画了个小圈。

“比说好的又早了一刻钟。”颜书晴转过头,睫毛上的露水还没干,在晨光里闪闪烁烁,像沾了圈碎星。她抬手往杯里指了指,眼底的笑意漫出来,“这次的豆浆,加了两勺糖,你尝尝甜不甜。”

苏念知把琴盒放在地上时,听见盒底的小太阳蹭过木地板,发出极轻的“咔”声,像颗小石子落进了静水。

她走到钢琴边,看见颜书晴摊开的谱子上,《晚风与星》的结尾处多了几行小字,是用hb铅笔写的,笔画轻得像怕戳破纸页,却又带着藏不住的温柔:

“星星不用揣进口袋了。”

“风会把它们吹进谱子里。”

“小麻雀也一样。”

窗外的银杏叶不知何时落了片进来,恰好停在“小麻雀”三个字上。

叶片边缘还带着点青黄,叶脉清晰得像绷紧的琴弦,在晨光里透着淡淡的绿。苏念知抬手,指尖轻轻覆在颜书晴写谱的手背上。

对方的手刚碰过热水杯,掌心温温的,脉搏在指腹下轻轻跳着,像钢琴的弱音踏板被踩下时的震动。

这温度顺着皮肤漫过去,像当年两人的手一起贴在暖气片上那样,暖得让人想眯起眼睛,把所有的时光都停在这一刻。

琴声响起时,晨雾还没散尽,在窗棂间缠成薄薄的纱。小提琴的旋律先起,像条银线悠悠地飘起来,紧接着,钢琴的音符跟了上来,像溪水漫过鹅卵石,叮叮咚咚的。

两种声音缠在一处,在老琴房的木梁间打着旋,把那些藏了许多年的暖——雪天的毛衣,天台的润喉糖,琴谱上的字迹,还有此刻交叠在琴键上的手——都酿成了淌不完的甜。

琴盒放在墙角,上面的小太阳被晨光晒得发亮,边缘的毛刺早被岁月磨软了。

这一次,它不用再急着从云层里蹦出来了——因为它知道,身边就有片永远不会落的星光,正和它的影子一起,被琴声轻轻裹着,在时光里慢慢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