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盐帮设宴?算盘打仙法(第1页)
盐帮议事厅的鎏金香炉正往外吐着第三缕怪味时,我用竹筷第三次戳开糖醋鱼的鳃部。鱼肉肌理间泛着诡异的银白,像冻住的海盐,腥气裹着甜腻钻进鼻腔——那是掺了活人性命的灵肉才有的气味,三年前在瘦马馆后巷,我曾在被盐妖啃剩的尸骨上闻过通款腥甜。
“哥,这鱼比老金嫩多了。”胖福把半条鱼塞进嘴里,油汁顺着下巴滴在靛蓝短褂上,活像只偷腥的猫。他袖口沾着的糖葫芦渣蹭到鱼皮,竟冒起细小的白烟,那是凡俗之物触到妖灵的征兆。
鱼篓里的老金突然甩尾拍水,银亮的水花精准溅在胖福鼻尖:“蠢货!这是盐妖吞了三个采盐工炼化的灵肉!吃多了夜里要抱着盐仓睡觉,七日之后,你胳膊上就得长鱼鳞!”它金鳞倒竖,尾鳍扫过篓壁发出细碎的刮擦声,像是在磨一把看不见的刀。
我瞥向任瑶时,她正用猩红蔻丹叩着檀木算盘。赤金绣盐晶花的襦裙在青砖上拖出细碎声响,绣线里掺的开灵盐随着动作簌簌发光,像撒了把碎星星在她裙摆。这女人眼角泛着青黑,袖口渗出的盐晶已结成细沙,把算盘珠子磨得“噼啪”作响——我认得这征兆,矿脉黑血侵蚀心脉时,皮下会先结盐晶,再渗黑血,最后整个人都会变成会喘气的盐块。三年前王妈妈临死前,指甲缝里就嵌着通款盐粒。
“贺小山,三月在瘦马馆点的十八盏红灯笼,该结了吧?”她笑盈盈地开口,算珠沾的蓝光在烛火里流转。我记得那十八盏灯笼,每盏都对应着一个被青蚨门送来的孤女,她们手腕上都系着盐晶串成的锁链,如今怕是早已化作盐帮矿洞里的一捧白灰。
我晃了晃怀里的羊脂玉壶,壶身还沾着昨夜从红绡窗台上蹭的血蝶磷粉,在烛火下泛着淡红磷光:“任瑶姑娘说笑了。您四月在聚贤赌坊输的三百两,小的记在‘烟花债’第二十三页,连骰子点数都标着呢——三六九通杀,输得比瘦马馆的姑娘脱衣还快。”说着把牛皮账本站在八仙桌上一拍,扉页“任瑶欠胭脂钱肆拾两”的朱红大字在烛火里活过来似的,映得她眼尾的青黑更重了些。
三颗算珠突然从她指间蹦起,落在青瓷碟里发出清脆的响。其中一颗滚到糖醋鱼骨旁,沾了点暗红的鱼肉,蓝光顿时黯淡下去——我瞅得真切,那算珠内侧刻着“青蚨”二字,是青蚨门特有的法器记号。
“先喝汤暖暖身子。”她忽然绽开笑脸,亲自捧来青瓷碗。我盯着汤面七颗枸杞——颗颗饱记如玛瑙,在浮油里转着圈,竟摆出北斗七星的阵仗。后颈的寒毛“唰”地竖起来,这是盐引蛊的阵眼。当年青蚨门用这招对付不听话的盐商,中招者会夜夜梦见自已泡在咸池里,三年后灵脉尽成盐渣,七窍流出来的不是血,是齁死人的粗盐。
“她胳膊里有条咸带鱼!”胖福突然把鱼摔在地上,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枯枝,“老金说那东西滑溜溜的,正往她心口钻呢!”他伸手就去抓任瑶袖口,那傻小子的指尖距她腕骨不过三寸时,我看见任瑶袖管里真有团银白在蠕动,鳞片反射的光透过丝绸,像条刚从盐卤里捞出来的带鱼。
青瓷碗坠地的脆响里,七颗枸杞在青砖上滚出银亮的轨迹。它们避开烛油,绕开胖福的脚边,竟自动排成“咸池”二字,笔画间泛着的银光渐渐凝成细盐,在砖缝里生根似的。我突然想起王妈妈临终前的呓语:“盐引成蛊,枸杞为符,咸池开时,万灵成卤。”
“那是盐引蛊!”老金在鱼篓里蹦得老高,金鳞撞得竹篾咯吱作响,“专吸妖修灵脉!你娘当年就是被这东西缠上,才”话头突然卡在喉咙里,像是被无形的盐粒堵住——任瑶正盯着它,眼白里浮起细密的盐晶,像结了层薄霜。我拽胖福后领时,这憨小子却撞翻了桌角的盐罐。雪白的灵盐“哗啦啦”铺在地上,竟顺着青砖纹路漫开,眨眼间织成淡蓝色光网。这是上次破血蝶阵用的咸池阵,光网边缘泛着的蓝光,与任瑶算盘珠子上的光芒如出一辙。
“好你个贺小山。”任瑶的算盘突然发出金属错动的脆响,檀木框子裂开细纹,算珠竟在她掌心排成北斗阵,“敢带太玄鱼传人来破我的局?当盐帮是瘦马馆的胭脂铺?”她指尖划过算珠,那些沾着开灵盐的珠子突然射出蓝光,我拽着胖福往桌底滚时,听见老金在喊:“别碰那些光!是锁妖藤的汁液炼化的!”
胖福却在桌底咯咯直笑。他袖口沾着的糖葫芦渣不知何时粘住了三颗算珠,亮晶晶的蓝光裹着糖霜,倒像串新奇的蜜饯。这傻小子竟真往嘴里送,被我伸手打在腕子上,算珠滚落时,我看见他舌尖沾着的灵盐正在发光,像含了颗小太阳——太玄鱼血脉遇灵盐会觉醒,老金当年在钱塘江底渡劫时,鳞片也曾发出这种光。
“姑娘息怒。”我从桌底钻出来,把账本翻到“仙门债”那页,“您五月在倚翠楼给红绡姑娘的缠头钱,三十两整,记在第五页。还有替青蚨门销的那批黑盐,抽成三成,账目清楚得很——连您算盘珠子缝里卡的盐晶,都能作证呢。”我故意用指甲刮过算珠凹槽,那里果然嵌着几粒发黑的盐粒,是矿脉黑血特有的色泽。
任瑶的瞳孔突然收缩,眼白泛起细密的银光。我这才看清她耳后已结了层盐霜,像初冬冻在窗棂上的冰花。更骇人的是她背后,烛火透过襦裙时,竟映出半透明的盐晶翅,翅尖沾着的暗红痕迹,与三年前王妈妈咳在帕子上的黑血一模一样。
“你娘当年”她突然按住太阳穴,指缝渗出暗红的盐晶,“用忠字玉珏换了盐帮三十年平安,如今你却”话没说完就被胖福打断,这憨小子正蹲在地上抓枸杞,掌心的灵盐与地上的银辉相触,竟燃起淡蓝火苗:“哥,你看它们在跳舞!”
我盯着那些枸杞。它们在火苗里扭动着重组,笔画间渗出的银光凝成“咸池”二字,边缘还泛着细碎的盐粒。老金在鱼篓里急得撞壁:“那是盐引蛊的母巢!当年青蚨门用这招让七十二家盐商变成了会喘气的盐雕!”它金鳞倒竖,“你娘就是因为撞破了这秘密,才被清虚观冠上‘妖修’的罪名!”
玉壶突然在怀里发烫,烫得像揣了块刚出炉的烙铁。我慌忙掏出时,壶身已浮起半透明的画面:我娘站在渗黑血的灵盐矿里,手里攥着任瑶那把盐铲,铲尖挑着块忠字玉珏。远处清虚观的山门被血染红,门匾下悬着支银簪,簪头“清”字刻得凌厉,正是苏婉儿从不离身的那支。
“原来如此。”我摩挲着壶身的血蝶磷粉,“玉珏的‘忠’字,不是对仙门的忠。”
任瑶突然笑起来,盐晶从眼角滑落,在脸颊划出两道银痕:“用灵盐矿三成收益换你账本,再送你去清虚观的密道——那里有你娘留下的东西。”她指尖划过桌面,散落的灵盐突然聚成山脉轮廓,其中一道峡谷处,竟用盐粒堆出小小的狐狸图腾。
“条件是带胖福去矿洞。”她盯着胖福嘴角的糖渣,“他口水沾过的灵盐,能镇住锁妖藤的戾气,比清虚观的符咒管用十倍。”
我这才注意到胖福的异样。他抓着把灵盐往嘴里塞,眉头皱得像颗干枣,眼中却闪过淡金色的蝌蚪文。更奇的是他在墙上画的鱼——鱼身缠着剑穗,鱼尾扫过盐晶花,与老金的模样分毫不差,正是太玄鱼的图腾。
“成交。”我合上账本时,耳后突然发烫。烛火映在玉壶上,云纹正与任瑶袖口的盐晶花慢慢重合,形成完整的太玄鱼图案,鱼尾处沾着的糖葫芦渣闪着甜甜的光。老金突然安静下来,金鳞在烛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倒像是认了命。
任瑶拔下发髻上的银簪。簪头是半朵盐晶花,断口处还留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你娘临去清虚观前,托我保管这个。”她把银簪塞进我手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若你耳后的胎记显形,就用簪头刺玉壶暗格——那里有她想对你说的话。”
我摸着耳后那块发烫的狐狸胎记,突然想起瘦马馆后院的老槐树。去年春天,小霜在树皮上画的狐狸图腾,与此刻咸池阵的光网渐渐重合。玉壶吸收了盐妖法力后,壶身的云纹正一点点舒展,与任瑶袖口的盐晶花拼出完整的太玄鱼,活像老金在水里游动的模样。
“仙门要的不是玉珏。”宴席散时,任瑶站在议事厅门口,望着连绵的盐商队伍轻声说。夜风掀起她的襦裙,露出小腿上已结痂的盐晶,“是你l内的人皇剑主残魂,还有妖后血脉。”她指尖抚过盐晶花簪的断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盐堆,“当年你娘把剑穗系在你襁褓时,就该想到,这三界容不得人妖混血——就像灵盐遇不得锁妖藤的黑血。”
回程路上,鱼篓突然透出金光。老金浮在水面,尾鳍划出的涟漪里,映着青蚨门血蝶的行踪——它们正成群结队往盐帮矿洞飞,翅尖的磷粉在夜空中连成血线,像条毒蛇钻进黑暗。
胖福突然指着星空嚷嚷,手里还攥着半串糖葫芦:“老金说,星星在跳咸池舞呢!跟我画的鱼一样!”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北斗七星的光晕里,竟真有淡蓝的光带流动,与盐帮议事厅的咸池阵如出一辙。
路过聚贤赌坊时,新挂的“招财阁”匾额在风里摇晃,铜铃碰撞声混着瘦马馆的琵琶调,倒像是支古怪的曲子。我摸了摸怀里的玉壶,暗格被银簪刺破的地方渗出暗红血珠,落在账本上,正好盖住“贺氏妖修”四字,只留下个模糊的红印,像朵开在铜钱眼里的芍药,泼辣又倔强。
老金突然开口,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急躁:“你娘当年把太玄鱼卵藏在鱼篓时,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它金鳞在月光下泛着柔光,“盐帮、青蚨门、清虚观,都在仙门那本账上记着数,可谁也没算过,凡人的贪念能养出多少妖,仙门的正义又能腌入味多少冤魂。”
胖福已经趴在我背上睡熟,嘴角的糖渣沾着灵盐,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我握紧任瑶给的银簪,突然明白这局棋——用胭脂水粉让账,拿算珠当棋子,从来不是为了赢银子。是要在仙门那本写记"正义"的账册上,戳出个漏光的洞,让那些藏在青蚨纹、紫微斗底下的真相,好好见见扬州城的月光。
夜风卷着盐粒扑在脸上,带着点咸涩的温柔。我想起任瑶耳后的盐霜,想起王妈妈临终前攥着的开灵盐,突然懂得这世间最烈的蛊,从不是盐引蛊或血蝶磷,而是藏在账册缝隙里的人心,是算珠也拨不清的恩怨,是明明知道会变成盐雕,却仍要往矿洞里走的勇气。
玉壶在怀里轻轻发烫,像娘的手按在我后背。账册上的红印还在晕开,那朵开在铜钱眼里的芍药,正往"仙门债"那页蔓延,仿佛要把所有冰冷的墨迹,都染成带血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