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照妖镜劫?胭脂掩胎记(第2页)
溜回杂役房时已经是四更天,窗纸透着点鱼肚白。草席底下的剑穗不知何时沾了些胭脂,尾端的云纹竟在发微光,像是被浸了油的灯芯。我小心翼翼刮下玉壶上的金粉,突然
“簌簌”
掉出片碎纸
——
是从壶嘴的暗格里滑出来的,巴掌大,边角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上面的字迹却让我心口猛地一跳:“忠字玉珏分两半,一半锁魂一半……”
后半句被烧得只剩个黑窟窿,可这字迹,跟我娘临终前攥着我的手,用血写在我掌心的
“逃”
字一模一样。那时侯她的血已经凉了,指尖却死死抠着我的掌心,把那字刻得入了骨。手指抚过残页,耳后胎记又开始发烫,眼前突然闪过些零碎的画面:我娘被一群穿青蚨纹衣裳的人围着,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玉珏,跟我偷来的这块能拼成个完整的
“忠”
字。她的白裙上全是血,像开了一地的芍药。
窗外传来更夫打盹的呼噜声,像头老猪。我把残页塞进玉壶的暗格,刚要吹灯,墙根下突然传来
“窸窣”
的响动。扒着窗缝往外看,苏婉儿正蹲在阴影里,背对着我,袖口的补丁不知被什么撕开了半角,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刺青
——
是青蚨纹,跟红绡袖口的一模一样。她指尖轻轻摸着照骨镜,镜面不知何时裂了道缝,映出她的脸,眼尾的朱砂痣竟褪成了青白色,像滴没干的泪。
“紫微三十六式,镇心。”
她低声念着,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指尖却狠狠掐进掌心,“妖修必杀,妖修必杀……”
可我看见她攥着镜穗的手在发抖,指节都泛了白,就跟三年前我看见王妈妈掐死那个偷胭脂的小丫头时一样
——
王妈妈的手也抖得厉害,却硬是把那丫头的嘴捂得死死的。
后巷的胭脂味顺着窗缝飘进来,混着夜露的潮气,凉津津的。我摸着胸前结块的胭脂,突然想起银蝶说过,扬州瘦马学的第一样本事,就是用胭脂水粉遮伤疤。眼角的细纹、手腕的冻疮,甚至是被客人打的淤青,都能用脂粉盖得严严实实。原来这市井里的红粉,不只能扮靓,还能藏住见不得光的秘密
——
比如我的狐狸胎记,比如苏婉儿袖口的青蚨纹刺青。
玉壶在怀里又开始发烫,壶身上的云纹越来越深,竟跟苏婉儿袖口漏出的青蚨纹隐隐缠在了一起,像两条在暗处交缠的蛇。我吹灭油灯,黑暗里,耳后胎记的热意渐渐退了,却听见远处传来更夫撕心裂肺的惊叫:“水!水巷着火了!”
猛地爬起来,就看见西北方的夜空被烧得通红,火光映在云层上,像块被烧红的烙铁。那是盐帮仓库的方向,离瘦马馆不过三条街。“哥!哥!”
墙头突然传来胖福的声音,还带着鱼篓晃动的水声,他举着半根啃剩的糖葫芦,急得脸通红,“老金头说盐晶矿里渗黑血了!跟墨汁似的,还发腥!”
他的话还没说完,巷口突然闪过道红光,是苏婉儿的照骨镜。镜面在火光里晃了晃,映出的竟不是别的
——
是我方才在墙上抹胭脂时,情急之下用指甲抠出来的印子,此刻被火光一照,赫然是个狐狸爪印,尖指甲的纹路都清清楚楚。
我赶紧缩回头,心脏
“咚咚”
撞着肋骨。墙头上的胖福还在喊:“哥,你看那火里是不是有影子?像、像狐狸……”
耳后的胎记突然又烫起来,比任何时侯都要烈,像是有团火要从皮肤里钻出来。我摸着怀里的玉壶,壶身的云纹已经变得跟活物似的,在黑暗里轻轻蠕动。远处的火光越来越亮,隐约能听见盐帮弟子的惨叫,还有种奇怪的嘶吼,既不像人声,也不像兽吼,倒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烧得痛了,在火里挣扎。
苏婉儿的脚步声在巷口停了停,接着是她低低的咒骂:“该死,竟让他跑了。”
然后是衣袂翻飞的声音,越来越远,想来是往火场去了。
我扒着窗缝往外看,月光被火光染成了红色,照得院子里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像个张牙舞爪的鬼影。胖福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吓得跑回家了。草席底下的玉珏突然发烫,跟怀里的玉壶呼应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l而出。
突然想起红绡昨晚在城隍庙说的话:“下月十五,鬼市见,带好你的玉壶和剑穗。”
当时只当是疯话,此刻却觉得每个字都带着钩子,要把我往更深的水里拖。盐帮仓库着火,盐晶矿渗黑血,还有这火里的狐狸影子
——
这一切,跟我娘留下的玉壶、碎玉珏,还有我耳后的胎记,到底有什么关系?
火光照得窗纸忽明忽暗,映出我在墙上的影子,竟也像是长了尖耳朵。我攥紧了手里的碎玉珏,指尖触到那刻着
“忠”
字的地方,边缘的血渍似的痕迹不知何时变得湿润,沾在皮肤上,竟有些发腥,跟胖福说的黑血味道有几分像。
远处的更鼓声混着救火的呼喊,乱成一团。我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怀里的玉壶和玉珏还在发烫,像两块烧红的烙铁。这扬州城的夜,怕是再也静不下来了。而我这只躲在胭脂堆里的小耗子,怕是真的要被卷进这些妖啊鬼啊的浑水里,再也爬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