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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萧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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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云海深处暂栖身,稚心犹带血痕新(第2页)

“知道这药渣为什么要倒在山涧里吗?”楚长庚忽然问。

欧阳玉摇摇头。

“山里的兽虫会吃,草木会吸收。”老人咳嗽着,把竹篮递给秦风,“万物相生相克,没有绝对的废物。就像仇恨,你若被它困住,它就是毒;你若能驾驭它,它就能变成你的力气。”

秦风接过竹篮,往山涧走去。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雾里,像滴墨融进了水里。

夜里,欧阳玉被噩梦惊醒。

火又烧起来了,舔着镖局的飞檐。他看见忠伯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那半张账册;看见爹被箭钉在廊柱上,枪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

“爹——!”

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粗布衫。窗外的月光像霜,铺在石阶上,冷冷的。

“又魇着了?”

苏砚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欧阳玉披衣出去,看见大师兄站在院里,仰头望着天上的北斗星。竹扫帚靠在茶树下,竹枝上还沾着片枯叶。

“你看。”苏砚指着星空,“北斗星像不像一把勺子?不管雾多大,它都在那儿指方向。”

欧阳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七颗亮星果然连成个勺子形,在云海的缝隙里闪着光。

“仇恨就像这山间的雾。”苏砚捡起根松针,递给她,“看着浓得化不开,其实风一吹就散。可它会迷住你的眼睛,让你看不见真正的路。”

松针在手里凉凉的,带着清冽的松香。

“我刚上山时,总梦见爹娘的脸。”苏砚望着远处的云海,声音轻得像雾,“楚师父就让我看星星,说‘你爹娘会变成星星,看着你往前走’。”他转过头,笑的时侯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先学会在山里活下去,把身子骨养结实,把心眼练亮堂,再谈其他,好不好?”

欧阳玉点点头,把松针攥在手心。针尖尖得硌手,却让他莫名地定了神。

接下来的日子,听松院的时光过得像山涧里的水,缓,却从未停过。

清晨,他跟着秦风去三叠泉扎马步。瀑布的水砸在背上,疼得他牙咧嘴,二师兄的竹鞭总在他膝盖发软时,精准地抽在腿弯上:“站直了!你祖父当年在冰水里能站一夜,你这算什么?”可每次练完,窗台上总会多一包活血化瘀的药膏——苏砚说是“秦风师兄特意让山下药铺配的”。

午后,他跟着苏砚辨认草药。大师兄的竹篮里总装着新发现:开着紫花的“紫菀”能治咳嗽,长在石壁上的“景天”能止血,还有种叫“鬼针草”的,种子会粘在衣服上,苏砚说“就像那些甩不掉的仇,得学会慢慢摘”。

傍晚,他帮楚长庚煎药。老人会一边添柴,一边讲些北境的事:“你祖父的‘汾水枪法’,讲究个‘韧’字,枪尖能挑起重物,也能接住飘落的雪花”;“狼山部的骑兵厉害,但怕咱们的钩镰枪,你爹年轻时就用这招破过他们的阵”。

夜里,他不再总让噩梦了。偶尔惊醒,就爬起来看星星,或者坐在药炉边,闻着药香发呆。苏砚说他“眉眼间的戾气淡了些”,秦风虽还是冷着脸,却会在他扎马步时,多等片刻再挥竹鞭。

这天,楚长庚让他把晒干的当归捆成束。欧阳玉的手指被草绳勒出了红痕,却扎得整整齐齐。

“不错。”老人看着他捆的药束,点了点头,“当归能补血,也能活血。就像你,既得养着伤,也得慢慢攒着劲。”他从怀里摸出本线装书,递给欧阳玉,“这是你祖父的《镖行记》,闲了看看。”

书页泛黄,边角卷着毛边,里面夹着片干枯的汾河柳叶。欧阳玉翻开第一页,是祖父苍劲的字迹:“镖者,保也。保人,保货,更保心。”

暮色漫进竹屋时,他还在看。书里记着祖父走镖的见闻:在北境和瀚族牧民换过马奶,在夏墟的沙漠里救过迷路的商队,在云滇国的茶山里,和当地的老人学过辨识毒草。

“原来爷爷去过这么多地方。”欧阳玉摸着书页上的字,眼眶有点热。

“你祖父走的镖,不止是货。”楚长庚的咳嗽声从竹椅那边传来,“他走的是信,护的是理。”老人的声音混着药炉的咕嘟声,“这才是镖师的本分,比报仇更重要。”

欧阳玉合上书,放在胸口。窗外的云海渐渐沉了下去,露出天都峰黑黢黢的轮廓。他忽然明白,听松院教他的,从来不止是怎么活下去,更是怎么带着伤痛,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夜深了,药炉的火还亮着。欧阳玉躺在竹床上,听着远处山涧的水声,像太原府汾河的低语。怀里的《镖行记》沉甸甸的,和那半张账册残页一起,压着他的胸口。

他想起苏砚的话,想起秦风的竹鞭,想起楚长庚咳嗽时的眼神。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像床粗糙却温暖的被子,裹住了他那颗在仇恨里冻得发僵的心。

“爹,娘,忠伯。”他在心里轻声说,“我知道该怎么让了。”

月光从竹窗钻进来,落在他脸上,像层薄薄的霜。远处的风声里,混着药炉偶尔的咕嘟声,和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在听松院的夜色里,轻轻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