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松院老仙观旧令,卅年故情系残篇(第1页)
听松院的晨雾总带着三分药香。
欧阳玉蹲在药炉前,看着青灰色的火苗舔着陶锅的底,把黄芩、黄连的苦味一点点熬进水里。竹勺在锅里轻轻搅动,溅起的药汁落在灶台上,凝成深褐色的斑,像极了太原府镖局被烧后墙上的烟痕。
“火太急。”
楚长庚的声音从竹椅那边飘过来,混着轻微的咳嗽。老人披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夹袄,怀里揣着那枚黄山令,玉牌被l温焐得温热。晨光透过竹窗的缝隙,在他花白的胡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欧阳玉赶紧往灶膛里添了把湿柴,烟“腾”地冒出来,呛得他眼眶发酸。这是他学煎药的第五日,前几日要么把药熬成了焦糊的黑块,要么水加得太多,淡得像茶水——秦风拎着他的耳朵往药炉前凑,二师兄的手劲很大,说“连药性都摸不透,还想学剑?”
药香渐渐浓起来,裹着院里新采的茶芽香,在竹屋里漫开。楚长庚忽然把玉牌往石桌上一放,发出“嗒”的轻响。
“知道这牌子背面刻着什么?”
欧阳玉摇摇头。他只见过正面的“松”字,被祖父和忠伯的手磨得发亮,边角圆润得像块鹅卵石。
楚长庚捏着玉牌翻过来,背面刻着个极小的“靖”字,是祖父的名字。老人的指尖在那个字上轻轻摩挲,像在抚摸一道陈年的伤疤:“三十年前,北境龙门山,你祖父用这牌子替我挡过一箭。”
欧阳玉的手顿了顿,竹勺在药锅里晃出一圈圈涟漪。他从没见过祖父,只听爹说过“爷爷走镖到过瀚海,跟北境的骑兵喝过酒,左臂是为救朋友断的”。那时他总缠着爹学爷爷的“汾水枪法”,爹却总说“等你再长点心性”。
“那天的雪,下得能埋住马腿。”楚长庚望着窗外缠在山腰的云雾,声音像是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软,“狼山部的瀚族骑兵围了我们三天,箭雨把松树枝都压断了。你祖父的枪,枪尖挑着雪,愣是在箭阵里杀开条血路。”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用帕子捂住嘴,帕子上洇出一点暗红。苏砚说过,师父的肺是早年在北境冻坏的,一到阴雨天就犯疼。
“他断了左臂,还把最后半壶水塞给我。”楚长庚放下帕子,眼里蒙着层水汽,“他说‘楚兄,咱镖师走的是路,守的是信’,现在想想,那老东西倒是比谁都活得明白。”
药锅“咕嘟”冒泡,褐色的浮沫漫到锅沿。欧阳玉赶紧用竹勺撇去浮沫,舀出一勺药汁,倒进粗瓷碗里。苦气直冲鼻腔,他忍不住皱紧了眉。
“端来。”
楚长庚伸出枯瘦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欧阳玉把药碗递过去,老人却没喝,只放在石桌上,指着碗沿挂着的浮沫:“这就是你现在的心思——急着报仇,像这浮沫,看着翻腾得厉害,实则浮在表面,成不了事。”
他拿起那半张账册残页,纸角被汗水和泪水浸得发皱。“你以为韩琦是真正的主谋?”
欧阳玉愣住了:“不是他托我爹往夏墟运硫磺吗?”
“是,也不是。”楚长庚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解开,里面是副铜框老花镜。他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韩琦要养私兵,得有钱;夏墟要造箭,得有硫磺;北瀚要铁甲,得有路子。你们欧阳家,就是那根串珠子的线。”
他用指甲划过残页上“银三千两”那行字:“这钱,一半进了韩琦的私库,一半给了黑石堡当运费。可你再看这落款——”
欧阳玉凑近了看,残页右下角有个模糊的朱印,像个“苏”字。
“苏明远。”楚长庚摘下眼镜,声音冷得像三叠泉的水,“当朝宰相,主和派的头面人物。他天天在朝堂上说‘以财帛换和平’,暗地里却靠着走私盐铁,在江南买了百顷良田。”
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砚提着竹篮走进来,篮底沾着些湿泥。“师父,山下丐帮的人送了消息。”
他从篮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块刚出炉的烧饼,还冒着热气。“韩琦调了五千禁军去西境,说是清剿叛贼,实则是护送黑石堡的骆驼队。”
“运的什么?”楚长庚问。
“新铸的弩箭,要换夏墟的战马。”苏砚把烧饼掰成两半,递给欧阳玉一块,“丐帮的兄弟说,黑石堡这次派的是‘血狼堂’的人,堂主就是当年带队抄你家的那个刀疤脸。”
欧阳玉咬了口烧饼,芝麻的香混着药的苦,在嘴里搅成一团。他想起那个在火光里挥刀的黑衣人,刀疤从眼角划到下巴,像条丑陋的蜈蚣。
“想杀他们?”楚长庚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韩琦府里有秘探营的‘影卫’,苏明远身边有三清观的道士,黑石堡的死士能在夜里摸到你床头。你现在去,就是给他们送人头。”
他拿起竹勺,舀了半勺药汁,慢慢倒进院子的泥土里。药汁渗进土里,冒了几个泡就没了踪影。
“这药得慢慢熬,功夫人也得慢慢练。”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叹息,“你祖父当年练‘汾水诀’,在汾水里泡了三年,寒冬腊月也不例外,才把枪法学透。”